國際博物館日︱半坡博物館的展陳變遷:從說教到交流

文章推薦指數: 80 %
投票人數:10人

半坡博物館是西安東郊的一座遺址博物館。

1953年,考古工作者在這裡發現了一座史前村落遺址,其後的四年間進行了5次考古發掘,揭露面積達一萬平方米。

1958年在當時的副總理陳毅的支持下成立了博物館。

博物館建立的遺址大廳,將發掘現場完整地保護起來,呈現出一座新石器時代中期的村落:中心是一個大廣場,一座面積約160平方米的大型方形房屋位於廣場西側,朝向廣場方向。

在它周圍分布著幾十座小型房屋。

居住區東部發現了制陶作坊遺址,北部是居民墓地。

在生活區外的北、東、南方向,環繞著一條深度和寬度均為六至七米的壕溝。

考古發掘的結果清晰地展現了房屋累次建造修繕的情況,不同年代的柱洞開口在不同的地層之上,說明人們曾經長久地居住在這個村落中。

展覽是一種闡釋性行為,博物館選擇和擺放文物的過程,實際上是對物品可能闡述的故事的具象建構。

作為一座史前遺址博物館,半坡的出土文物基本陳列在近六十年間曾發生過重大變化,這種過程是中國博物館半個多世紀以來發展歷程的縮影。

從用聯排大玻璃櫃加簡單標籤來傳達一種權威性語言,到根據劇本來組織不同的展示元素(實物、互動體驗式輔助展品),將展覽變成一場敘事。

幫助觀眾「感知」信息,從訓導和說教轉向了交流。

1956年發掘中的遺址,使用標準5×5的探方,由北向南拍攝(圖片引自《西安半坡》)

在遺址上修建的最早的博物館

遺址博物館屬於歷史博物館的一種,起源於18世紀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和藝術博物館。

在那個時候,博物館的目的首先是分類收藏古物,展覽意在說明人類在控制和設計環境領域取得的進步。

到了19世紀,博物館被視作通過物品來向「未經專業訓練的參觀者」講述故事的方式,人們試圖建立博物館來複製過去的世界。

半坡博物館的開創性在於,在遺址本體上修建保護大廳,把博物館與遺址環境融為一體,在當時的世界上絕無僅有。

1962年1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通過《關於景觀和遺址風貌與特性的建議》,提出了「對遺址和景觀,考慮建立專門的博物館」的倡議。

此時,距離半坡博物館(以下簡稱半坡)建館已經過去了四年。

1958年建成的半坡博物館,是當時世界上面積最大的遺址博物館(圖片引自社科院中國考古網)

遺址中的方形大房間(圖片引自《西安半坡》)

早期陳列:60年代的突破和局限

今天看來,半坡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陳列室,和前博物館時代的分類收藏、部分展示比較相似。

陳列室共設三個:第一陳列室展覽房屋和墓葬中出土的生產工具、生活用具和裝飾品。

文物先按材質、再按用途陳列,石斧、石鑿、石刀、石錐、石網墜等一組,骨魚叉、魚鉤、骨鏃、骨針等一組,以及數量龐大、種類眾多的陶器,依據考古類型和體量分組陳列。

第二陳列室展出房屋建築的殘塊標本,配有房屋模型。

第三陳列室就是作為展示中心的遺址大廳,考古揭露面積達到兩千三百平方米。

1960年的陳列室,當時的觀點認為,尖底瓶是能夠「自動汲水」的工具,放進河流中後水滿則自動變成直立,是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

實際上可能並不存在這一情況(圖片由半坡博物館提供,下同)

1971年的基本陳列室

1985年基本陳列室,和1971年相比幾乎沒有變化

1985年的基本陳列室

1988年基本陳列室,陳列設備換成了聯排的玻璃櫃

1988年基本陳列室

這一時期人們參觀半坡的過程,展現了十九世紀以來觀眾參觀博物館的情況。

陳列所使用的是連成排的玻璃展櫃,展品按照一定的邏輯挑選和排布;觀眾漫步在展廳中,看到一個又一個展櫃、一件又一件具有特定含義的展品,目光被器物和說明牌牢牢吸引,首先是對文物本身,其次是一群文物的組合。

「不同的物品連成了一個個連貫的視覺上的句子」「物品產生了視覺上的意義,正如篇章中的詞彙產生了語言的意義,從而成為博物館語言中的基本建築素材」。

通過這種語言的綴合,博物館和展品試圖包含雙重功能,一方面要能夠見微知著,讓個體反映整體,用一件典型器物代表一群同類器物,讓一件石鏃體現一群使用石質箭頭的半坡人;另一方面,它希望完成更廣大智識層面上的敘事,如人類學或歷史學。

在早期的介紹中,半坡人被描述為具有以母系親屬為世系繼承的親屬制度,村落以女性酋長為核心;和博物館緊鄰的一個遊樂園被命名為母系氏族村,大門是一位橫臥的女性形象。

在1958年的一份考古簡訊中,半坡的工作人員寫道:「自4月1日開館以來,每天觀眾人次,平均在一千以上。

星期天人特別多,觀眾將近四千。

」大通櫃式展覽在幫助公眾建立對文物的認識的過程中起到了根本作用,但此時的展覽內容有自身的歷史局限性。

一方面,博物館展覽應當是一種視覺和感官藝術,在缺乏相應輔助信息和感官元素的情況下,觀眾無法從玻璃之後的文物中得到知識和趣味。

另一方面,陳列試圖將混亂龐雜的史前史秩序化,器物是由簡單到複雜,社會是從野蠻到文明,觀眾沿著這一線性敘事的軌道被一路指引向前。

從某種程度上,博物館以實物的方式說明了一種凝固的歷史觀,並賦予了它科學和合理性。

文明的時間和空間差異可以因此簡單地用二分法分出高下。

新陳列:敘述型展覽和互動體驗

2007年之後,半坡博物館開始著手對基本陳列進行改造。

新的陳列包括序廳、半景畫展廳和文物展廳。

新陳列歷時三年,展覽文本用了兩年來完成,改造中將早期的相互獨立的一號二號展廳連為一體,拆除其中原本的展櫃,於2010年之後開放。

展覽內容上側重於復原人群所生活的生態環境,進而分述幾種考古可見的生計方式、解釋定居情況和房屋形制的變遷,並以裝飾品、雕塑品和陶器紋飾來展示古代半坡人的審美喜好。

展覽中開始使用一些比較新的展示手段,比如場景復原,電子翻書、幻影成像、感應桌面、虛擬背投等,多種交互手段強化了和觀眾的互動,改變了博物館的觀眾參觀體驗。

基於數年來的觀眾調查和講解中常遇到的提問除了文物外,展板中運用了大量的圖表、繪畫、地圖等輔助展品,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新的陳列體現了敘事型展覽的基本要素。

敘事型主題展覽,是指有明確主題思想、有嚴密的內容邏輯結構層次安排的敘述性展覽,以傳達文化、人物或事件為目的。

人類對研究自身的過去一直充滿興趣,博物館作為保存和再現人類社會成就和記憶的重要機構,在為公眾提供歷史信息方面,比歷史學研究更加有效。

新的陳列不再重視將文物按照質地和大小排列,而是從史前人群生活的氣候環境和地理條件講起,展開一幅細緻生動的畫面,將觀眾引向這個人群的生產、生活、居住的方方面面。

在處理文字、圖騰、信仰這些形而上而且懸而未決的問題時,展覽開闢了單獨的單元,以提問和探索的形式將觀眾引向考古學和人類學的視角,做到了真實和可靠。

博物館開始成為講故事的主體。

2010年的西安半坡博物館出土文物展廳(圖片由半坡博物館提供,下同)

出土文物展廳序言

基本陳列中使用圖表說明文物的用途和變遷

展覽中使用幻影成像技術

策展人Francis Henry Taylor認為,博物館總傾向於把歷史過度簡單化:「博物館應該賦予觀眾更多的信任,即相信觀眾能夠理解複雜的觀點和概念……我認為,我們應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觀眾分享歷史領域的最新研究信息並展現錯綜複雜的歷史。

」今天我們看半坡的講解詞,能發現仍有一些早期凝固的權威歷史觀的殘留,較為專注於線性敘事和「是什麼」,缺少對「為什麼」的引導,但筆者堅信,改變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對考古學和人類學新的研究領域和問題接觸不足,幾乎是當前中國大多數歷史博物館的共同問題。

時至今日,中國考古學對博物館的陳列和敘事仍然參與不多,主要是為館藏提供保障。

「對於考古學而言,將考古發現和研究用於博物館工作是獲取自身公共屬性的主要方式」,而作為社會歷史保存者、群體記憶的建構者,博物館需要以考古學為援,超越孤立的器物。

這需要考古學家、展覽工作人員和博物館講解員的通力合作。

大概十年前,我在半坡博物館的綠地中發現了一些在別的地方很少看到的野草。

包括大豬草、寬葉山黧豆和一大片快兩米高的木槿花,隔著齊腰的冬青遠遠就能看到,人工養育的月季也沒有這樣艷麗。

儘管有本地自生的可能,我還是想相信是種子粘在遊客鞋底的泥土中帶進園裡的。

這些適應性極強的植物在博物館中生根,要不了多久種子就會越過圍牆,長到圍牆之外,再不斷擴散出去。

這是一個極好的隱喻。

博物館的圍牆本身就不是為了阻隔,而是為了傳播。

參考文獻:

博物館與美國的智識生活,1876-1926,[美]史蒂芬·康恩

博物館變遷:博物館歷史與功能讀本,[美]愛德華·P·亞歷山大

名山:作為思想史的早期中國博物館史,徐堅

陝西博物館百年史,張禮智

博物館展示需要更新和突破的幾個理念,《東南文化》2014年第3期,陸建松


請為這篇文章評分?


相關文章 

九連墩精品文物即將亮相金沙 楚人世界初體驗

作為繼去年暑假《霸:迷失千年的古國》後在金沙遺址博物館舉辦的又一個「重要考古發現系列展覽」,金沙遺址博物館聯合湖北省博物館舉辦的《九連墩的故事——湖北九連墩楚墓精品文物特展》將於8月20號正式開...

130餘件海昏侯貼身寶物首次亮相

10月11日,是《驚世大發現——南昌漢代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開展的第一天,在熙熙攘攘的參觀人群中,有不少是慕名而來的外地觀眾,其中就包括湖北武漢市的萬應金和他的妻子。萬應金告訴記者,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