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緣何伐蚩尤,九黎天命何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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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黎和東夷

上回(蚩尤文武全才,曾是黃帝的左膀右臂)講到蚩尤是遠古九黎聯盟的首領,那麼這個九黎聯盟的發源地或者說它最活躍的舞台位於哪裡呢?按照伍新福和龍亞伯《苗族簡史》所作的論斷,九黎部落原本控制著長江中下游一代和黃河下游的廣闊土地。

而吳曉東在《苗族圖騰與神話》做出了更精確的分析,這塊土地分布著三個文化圈:大汶口文化圈(位於黃河下游)、大溪-屈家嶺-石家河文化圈(位於長江中游,以下簡稱「大溪文化圈」)、良渚文化文化圈(位於長江下游的太湖周圍)。

炎黃集團則發跡於黃河中游的仰韶文化區,和它緊鄰的是東面居住在大汶口文化圈的東夷集團,以及南面大溪文化圈。

考古學證據表明大溪文明程度遠遠落後於仰韶文化圈和大汶口文化圈,所以大溪文化圈的土著不可能具備和炎黃集團對抗的能力,且黃帝和蚩尤發生大戰的涿鹿之野在今天河北省涿鹿縣,如果九黎原本居住於大溪文化圈,那麼他們和炎黃集團交戰應該發生在河南境內。

在當時,唯一可能和炎黃集團相抗衡的只有文明程度比它稍次之的東夷集團,由此看來,九黎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屬於東夷集團的一部分。

漢代文獻也佐證了該觀點,《逸周書·嘗麥篇》「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於宇少昊,以臨四方。

」少昊,或作「少皞」,他和太昊都是東夷集團的著名領袖,他們的圖騰是太陽和鳳鳥(另據《左傳》說太昊以龍為圖騰)。

少昊本名為「摯」,通「鷙」。

《左傳·昭公十七年》云:「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

」少昊族的分布和遺址在泰沂南部地區,大墳口文化的中心地區、地區之內。

《逸周書》說蚩尤受了赤帝(即炎帝)的命令寄住在少昊那裡,當屬偽托,其實蚩尤所率領的九黎同盟本來就是東夷集團中的一員,而且蚩尤地位很可能僅次於少昊。

《鹽鐵論》記載:「軒轅(黃帝)戰涿鹿,殺兩皞、蚩尤而為帝。

」這裡雖然搞錯了一些事實(涿鹿之戰的雙方是黃帝和蚩尤,且其它文獻也沒有提到過黃帝殺死兩皞),但暴露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兩皞死後最可能頂替他們位置的就是蚩尤。

另外,九黎和東夷可能指代的就是同一個部落聯盟。

古時候說東夷是由九個部落組成的,《論語·子罕》:「子欲居九夷。

」疏:「東有九夷:一玄菟、二樂浪、三高驪、四滿飾、五鳧更、六索家、七東屠、八倭人、九天鄙。

」《後漢書·東夷傳》云:「夷有九種,曰畎夷、於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

」且「黎」和「夷」發音相近,「九黎」可能是「九夷」的誤讀。

這樣一來,蚩尤就是繼少昊之後的東夷領袖,也是說得通的。

上回說到,漢高祖劉邦曾經奉蚩尤為兵主神,另一層原因就在這裡,由於劉邦是山東沛縣人,屬於昔日蚩尤的故土,當地人不認為蚩尤是一個反抗黃帝的亂臣賊子,反而是一位抵抗外敵的英雄領袖。

二、戰爭起因

黃帝跟蚩尤的關係原本非常親密(參見上回)。

黃帝曾經藉助蚩尤為他鍛造的兵器征服二十一路諸侯,還有蚩尤為黃帝訂立曆法,那麼後來二人之間為什麼會爆發涿鹿之戰呢?想來主要的原因肯定跳不出利益衝突。

仰韶文化圈發跡於黃河支流汾河、渭河、洛河匯集地帶,沿黃河向兩邊擴張,往東勢必遭遇到東夷集團的阻截。

一開始炎黃集團為了平定其它部落,暫時和東夷集團維持著友好互助的關係,可能在這時候將青銅冶煉鑄造工藝傳給了東夷集團。

考古學發現表明,仰韶文化圈在公元前5000年後就開始向青銅時代變革,而大汶口文化直到公元前2400年-前2000年才出現銅器。

然而東夷集團或許首先將銅器應用於軍事方面,並將他們鑄造的一部分武器獻給黃帝作為回報。

但是,該來的戰爭遲早要來,相比於其它各個小的部落,東夷集團才是炎黃部落擴張道路上最大的對手。

相反,東夷想要往西發展,也必然要克服炎黃集團的阻擾。

所以雙方終於在交界的地帶冀中爆發戰爭。

另外,兩個集團爆發戰爭的原因還包含思想上的衝突。

《尚書·周書·呂刑》記載:「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有人將「靈」理解為原始部落信仰的萬物有靈觀,認為苗民喪失了原始信仰,失去了約束,所以才有人站出來制訂了刑法。

但是我認為這種原始信仰接地氣,有著不斷自我更新的魅力,不可能喪失,根據文獻記載也能夠輕易的發現苗族古往今來始終延續著巫教信仰。

文中的「靈」指的是是黃帝集團推崇的意識形態。

苗民接受不了這套,所以黃帝訂製刑法來強迫他們(參見上回)。

《國語·楚語》也證實了九黎集團的文化和炎黃集團的意識形態的對立。

「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

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

民匱於祀,而不知其福。

烝享無度,民神同位。

民瀆齊盟,無有嚴威。

神狎民則,不蠲其為。

嘉生不降,無物以享。

禍災荐臻,莫盡其氣。

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

這裡我們要了解巫教和宗教的區分。

巫教是宗教的原始形態,各個民族都是首先產生了巫教,然後伴隨著體制的確立,巫教才漸漸的轉變為宗教。

和宗教相比,巫教擁有更大的自由性。

比如:

1.宗教強調神絕對的高於人,神總是高高在上的躲在雲後,不會輕易接見凡人,人必須服從神的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權力。

巫教認為神對人確實有一定優勢,但並不是絕對的,神會經常來到人類身邊,和人共處(即選文所說的「民神雜糅」),人可以跟神討價還價,甚至經常出現人打倒神的情況,有時候人遭遇到不幸還會懲罰受了人類的祭祀但沒有保佑人類的神(即「民瀆齊盟,無有嚴威」)。

2.宗教祭祀注重莊嚴神聖,主要在廟堂舉行祭祀,過程要求保持靜穆。

巫教祭祀強調熱烈奔放,在戶外舉行盛大的遊行、慶祝,其中有一些人會扮演神靈(「民神雜糅」「無有嚴威」「神狎民則」)。

巫教祭祀講究熱烈奔放

3.宗教神基本固定,更新速度很慢,或再也不產生新的神,神和人之間有不可跨越的鴻溝。

巫教經常把祖先也當成神來供奉,導致神的數量迅速激增,神和人之間差距不顯著,有些神已經分不清楚原本是神還是部落的祖先(「烝享無度,民神同位」)。

4.宗教神職人員強調專業性和等級劃分,神職人員經過嚴格的篩選和培訓。

巫教神職人員專業門檻較低,家庭的家長有時候也能夠承擔部分巫師的責任(「家為巫史,無有要質」)。

宗教祭祀講究莊嚴肅穆

仰韶文化圈比起大汶口文化圈,歷史更加悠久,文明程度更高,在黃帝時代已經進入到了宗教階段,建立起一套莊嚴神聖的宗教體制。

因此他們自然看不慣東夷集團仍然流行的那種野蠻混亂的巫教作風。

文獻上經常提到的「苗民弗用靈」「九黎亂德」「蚩尤不用帝命」指的就是東夷集團的人不接受炎黃集團的宗教觀念。

最終雙方的文化衝突和利益上的衝突共同釀成了大戰。

炎黃集團征服東夷集團後,乾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黃帝的後代顓頊帝絕天地通。

《定庵續集》卷二記載:「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日上天,夕上天,天與人,旦有語,夕有語。

」說的就是,最初天地之間是相連的,人不管白天晚上可以上下於天,和天神愉快的交流。

可是後來,顓頊帝破壞了人和天神溝通的渠道,確立的神至高無上,人臣服於神的階級秩序。

三、九黎遺民的流亡

黃帝和蚩尤的戰爭是中國神話史中規模最大的一次戰爭,其中牽涉到許多複雜的問題,不是寥寥數語可以概括得清的,所以我打算以後用專門一章來陳述。

這裡先把戰爭的結果提到前面來講。

涿鹿之戰最終以蚩尤戰敗被殺告終,戰敗的一方要麼選擇被戰勝者統治,要麼面對流離失所的命運。

《禮記·鄭注》說:「顓頊代少昊,誅九黎,分流其子孫,居於西裔者為三苗。

」證實了這段歷史。

而《蚩尤神話》也講到了戰敗的九黎人按照一位老生翁的指點,放棄了蚩尤壩和阿吾八十一寨,渡過湍急的黃河南下。

後來在罩霧山腳下,九黎人在前進道路上發生了意見分歧,有的主張往左走,有的主張往右走,有的主張翻過罩霧山,遂分成三支。

最後那支翻過罩霧山的九黎人進入了位於長江中游的大溪文化圈(此時這裡已經進入了石家河文化階段),這片大河穿越的富饒土地令他們想起了熟悉的家鄉。

於是,這支九黎人便在此地安營紮寨,漸漸的他們和當地比較落後的土著融合成為一個新的部落,史稱「三苗」,昔日蚩尤率領九黎人英勇作戰的傳說,也融入了整個民族的記憶中,這個民族就是後來構成了楚國的主要人口。

參考文獻:

佚名:《逸周書》

左丘明:《左傳》

桓寬:《鹽鐵論》

孔子:《論語》《尚書》《國語》

龔自珍:《定庵續集》

戴聖:《禮記》

范曄:《後漢書》

伍新福、龍亞伯《苗族簡史》

吳曉東:《苗族圖騰與神話》

《蚩尤神話》載於貴州民族出版社:《蚩尤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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