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功夫出少林？張三丰從理論到實踐對此全面否定

《倚天屠龍記》中，張三丰的弟子俞蓮舟曾有這樣一番話——

「他老人家（張三丰）言道，我武當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陽真經》。

……這《九陽真經》據覺遠祖師說是傳自達摩老祖。

」

「但恩師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覺未必盡然。

一來真經中所說的秘奧與少林派武功大異，反而近於我中土道家武學；二來這《九陽真經》不是梵文，而是中國文字，夾寫在梵文的《楞伽經》的字畔行間。

想達摩老祖雖然妙悟禪理，武學淵深，他自天竺西來，未必精通中土文字，筆錄這樣一部要緊的武經，又為甚麼不另紙書寫，卻要寫在另一部經書的行間？」

「（恩師）說或許這是少林寺後世的一位高僧所作，卻假託了達摩老祖的名頭。

」

這些話釋放一個信息：百歲張三丰一直在質疑《九陽真經》的來歷，他認為此經雖藏在少林寺，也是從那裡流傳出來，卻非佛家武典，更非少林派所創。

我以前對此情節未怎麼在意，覺得不過是張三丰的學術觀點，於情節推進沒多大關係。

現在想想，不對，這事沒那麼簡單。

張三丰這是在給自己的武功推本溯源，要從源頭上否定江湖上關於武當功夫出少林的傳統說法。

關於張三丰武功的來歷，少林派是這樣認為的——

少林方丈空聞曾說：「武當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雙方交換武學，日後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會說武當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卻也從張真人手上得到了好處。

」

空智說得更不客氣：「可是張真人卻從少林寺中偷學了武功去。

」

對少林派的這種說法，從師承關係上說，張三丰沒法也不想否認——

「我武當派的武功，雖是我後來潛心所創，但推本溯源，若非覺遠大師傳我『九陽真經』，郭女俠又贈了我那一對少林鐵羅漢，此後一切武功全是無所依憑。

他說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為過。

」

這裡，張三丰列出了自己武功跟少林相關的兩點，一是師承覺遠，二是鐵羅漢的招數。

關於後一條，其實可算「證據不足」，因為少林招數不光鐵羅漢有，但凡少林弟子動手，外人都能瞧見招數，即便照樣學了，也算不得「武功得自少林」。

如此，傳說中的張三丰武功得自少林，所依據的便是第一點：他師承覺遠。

張三丰從未否認過這一點，但現在他思考和質疑的是：我師父是覺遠不假，可他傳我的「九陽真經」好像不是得自達摩祖師的佛家武功，更非少林武功。

如此，我功夫的起源可以說是覺遠恩師，是「九陽真經」，但不能說是少林武功。

從事實看，張三丰關於「九陽真經」是有人假冒達摩所創的推測是正確的。

證據有三——

第一、「九陽真經」所載武學與少林派武功大異。

像「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

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這完全不是少林武學至剛至陽的風格，反而近於道家的清靜無為、陰柔包容。

第二、少林七十二絕學裡並無「九陽真經」絕學。

如果它是達摩或哪位少林前輩高僧所創，按其高深和威力，不該沒有資格列入七十二絕學吧？

第三、金庸自己也否定了「九陽真經」是佛家武功之說。

據說，金庸在新世紀修改版《倚天屠龍記》中，在張無忌看到的《九陽真經》之後，加上了該真經的來歷——

「這日午後，（張無忌）將四卷經書從頭至尾翻閱一遍，揭過最後一頁，見到真經作者自述寫經的經過。

「他不說自己姓名出身，只說自己一身為儒為道為僧，無所適從。

某日在嵩山斗酒勝了全真創派祖師王重陽，得以借閱《九陰真經》，雖深佩真經中所載武功精妙奧妙，但一味推崇『老子之學』，只重以柔克剛，以陰勝陽，尚不及陰陽互濟之妙，於是在四卷《楞枷經》的行縫中，以中文寫下了自己所創的九陽真經，自覺比之一味純陰的九陰真經更有陰陽調和、剛柔互濟的中和之道……」

金庸先生將《九陽真經》歸於非釋非道，或說既釋又道，說作者雖然後來在少林寺出家，卻是因道家《九陰真經》而創《九陽真經》。

有了以上三個證據，可以明確，《九陽真經》確實不是傳自達摩的佛家武典，而更近於道家武學。

雖然推測出了這一點，否定了武當功夫出自少林的江湖傳說，但張三丰並沒有向外宣揚此事，除了跟弟子說過之外，外界並不知道這些。

這就是張三丰的胸懷，不管少林派怎麼說，不管江湖上怎麼傳言，我不說什麼，「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雖然張三丰不說，但不要小看了少林派在此事上對他的傷害。

想想，他以百歲高齡親赴少林相求，得到的卻是連門都不讓進。

看這段——

空聞方丈道：「只是張真人少年之時不告而離少林寺，本派數百年的規矩，張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棄徒叛徒，終身不許再入寺門一步，否則當受削足之刑。

」

張三丰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

貧道幼年之時，雖曾在少林寺服侍覺遠大師，但那是掃地烹茶的雜役，既沒有剃度，亦不拜師，說不上是少林弟子。

」

空智冷冷的道：「可是張真人卻從少林寺中偷學了武功去。

」

面對這些，百歲張三丰並沒多說，雖然他此時已明了自己武功其實與少林武學沒什麼了不起的淵源關係。

但是，不說不等於不做。

俞蓮舟曾說，「恩師自九十五歲起，每年都閉關九個月」，「恩師心想於《九陽真經》既所知不全，難道自己便創製不出？他每年閉關苦思，便是想自開一派武學，與世間所傳的各門武功全然不同」。

這就是張三丰，不斷用行動和實力證明自己，證明武當派——

百歲大壽那天，張三丰心知：「閉關參究的一門『太極功』也已深明精奧，從此武當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異彩，當不輸於天竺達摩東傳的少林派武功。

」於是，這天清晨，他便開關而出。

此後，他又以百歲高齡坐關十八個月，創出太極拳和太極劍。

這兩樣功夫「以慢打快、以靜制動」，「每一招都含著太極式的陰陽變化，精微奧妙，實是開闢了武學中從所未有的新天地」。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

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這句《九陽真經》要決，正是張三丰的寫照。

他強，他狠，他不要臉，咱抱怨、謾罵、解釋都沒用，有用的只能是他強我更強，「我自一口真氣足」。

具體到張三丰，在他那個年代，武當實力不弱於少林，即便算上「少林三渡」及其「金剛伏魔圈」，武當也不輸，因為有張三丰，而且還有那個從不曾施展的「真武七截陣」。

而在其他時代，情況就不好說了，譬如《笑傲江湖》中，武當派掌門是沖虛道長，他就不如少林方丈方證大師，不管是武功、修為還是對門派的光大。

這也反證出張三丰這個百歲老人的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