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秦明」系列第四季《清道夫》試讀連載07-08
文章推薦指數: 80 %
因為現場地面光滑、乾淨,而且遍布血足跡,這給我們對這個現場進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我們可以沿著血足跡的方向來判斷兇手在殺完人後的行走路線,從而判斷他這些動作的目的和意義。
林濤沿著地面上的血足跡走著,說:「兇手殺完人以後,就開始在屋裡翻東西了。
」
主臥室里的衣櫃以及另一個臥室里的衣櫃都被翻動了,兇手是用一種很暴力的手段翻動的,衣櫃里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兇手拽了出來,然後拋撒在地面。
大衣櫃的門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說明兇手是戴著手套進入現場的。
大衣櫃里物品上沾染的血跡,同樣也提示兇手是在殺完人後,立即翻動了衣櫃。
血足跡從主臥出來後,開始通往次臥的方向,兇手同樣對次臥的大衣櫃進行了翻動。
從次臥里出來,兇手徑直進入了衛生間,然後我們就沒有找到走出來的足跡了。
「這樣的足跡現象,說明兇手進衛生間,是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跡。
」林濤說,「而且清洗得很乾凈。
」
「當然,他行兇的時候,可能還沒有天黑,他總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寶很能理解兇手的這個動作。
「兇手只翻動了死者家的衣櫃嗎?」我拉開床頭櫃的櫃門,裡面的物品很整齊。
「是啊。
」大寶說,「這些電視櫃啊、梳妝檯啊什麼的,都沒有一點兒翻動的痕跡哦。
」
「是。
」林濤點了點頭,然後又使勁兒搖頭,「不不不,不只是這兩個大衣櫃。
樓下的冰櫃也被翻動了。
」
「翻冰櫃?」我甚是詫異。
林濤說:「你們剛才在樓下沒有注意到嗎?樓下餐廳一角有一個冰櫃,裡面的東西,一些水餃啊、包子啊、凍肉啊什麼的,都被拿了出來,說明冰櫃裡面肯定也是被翻動過了。
」
在樓下勘查的時候,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跡上,所以我還真的沒有注意到餐廳的一角有一個什麼冰櫃,更不會注意到這個冰櫃里的東西被翻動了出來。
「這個動作有點兒意思。
」我低頭沉思。
「而且冰櫃附近沒有血足跡。
」林濤說,「應該是兇手在樓上清洗完以後,再下樓的。
」
「看來這個案子,你們痕跡檢驗部門的工作很順利啊。
」我說,「至少現場重建是完成了。
現在都七八點鐘了,等殯儀館的同志來運屍體吧,我們去專案組聽聽情況後,再去屍檢。
」
龍番市公安局在現場附近臨時徵用了一家住戶搭建的平房作為專案指揮部,指揮部里除了專案組長和幾名偵查員在研究偵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調查訪問了。
主辦偵查員知道我們進來,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調查情況,於是開門見山:「死者苗正,三十八歲,名校畢業,是國臨科技的技術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層。
剛才通過公安內部網際網路,我們了解到,之前幾天苗正因為涉嫌故意泄露商業秘密罪被我局經偵支隊調查,但是沒有像樣的證據,所以沒有抓人。
」
「泄露商業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
」偵查員說,「有人舉報他在秘密出售公司商業情報,所以進行了例行調查。
苗正的母親王秀黎,六十六歲,原來是區民政局副局長,退休十幾年了,為人和善,群眾反映,她和兒媳婦俞莉麗關係非常好,情同母女。
俞莉麗,三十一歲,自己在家開了家淘寶店賣時裝,除了出門進貨,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餘時間一般都在家裡待著。
家裡還有一個保姆,五十二歲,剛聘來一個月。
還有就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
林濤說:「現場條件很好,我們不僅提取到了物證,也重建了現場。
兇手應該是敲門入室的,因為大門沒有被撬壓、損壞的痕跡,窗戶也都是完好的。
入室後,兇手先襲擊了保姆和王秀黎。
可能因為二人呼救,驚動了二樓的一家三口,兇手迅速從一樓跑到二樓,在主臥室門口遭遇苗正,二人發生了短暫的搏鬥,但是體力、武器懸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
然後兇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牆角,逐一殺害。
殺完人後,兇手對兩個房間的大衣櫃進行了翻動,再去衛生間清洗血跡,然後到一樓翻動了冰櫃,最後離開現場。
」
「侵財可以定嗎?」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翻動的位置比較奇怪,大衣櫃、冰櫃,這不是存放財物的地方啊。
一般劫財案件,肯定首選床頭櫃、梳妝檯什麼的。
可是這些地方都沒有被翻動。
」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的這些翻動,是在偽裝現場,轉移警方的視線?」偵查員問。
我說:「不能排除。
」
「好的。
」偵查員說,「我們也同樣覺得兇手在現場停留時間非常短,不像是侵財案件,更像是仇殺。
我們會繼續調查苗正的社會關係,尤其是舉報他的那個人。
」
「嗯。
」我點頭說,「我也要去檢驗屍體了。
」
五具屍體如果逐一檢驗,需要至少十個小時的時間。
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多,豈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兩間解剖室,每間解剖室里有兩至三台解剖床。
解剖室的門是相對而設的。
這樣的設計,可以同時開展數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而且,解剖的時候,幾組法醫只要走出門,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里的法醫交流。
我和大寶走進一號解剖室,負責對現場一樓的兩具屍體進行檢驗,陳詩羽負責照相。
而市局胡科長和韓法醫則負責在二號解剖室和我們同時開展工作,負責現場二樓的三具屍體,林濤負責照相。
王秀黎和齊傳芝的致命傷都在頭部。
我和大寶把躺在兩張解剖台上的屍體的頭髮依次剔除,各自暴露出了頭部的創口。
兩名死者的頭部創口創角撕裂,創緣不整,創口裡還可以看見沒有完全斷裂的組織間橋。
數個創口縱橫交錯,但是可以看得出創口的邊緣都有挫傷帶。
「兩名死者都死於鈍器所致的顱腦損傷。
」我觸摸了死者的頭顱,說,「我能感覺到,兩名死者的顱骨都有很嚴重的粉碎性骨折。
」
「先檢驗王秀黎的屍體吧。
」大寶見照相人員已經固定了屍體的原始面貌,便按屍檢常規,在屍體全身分段提取物證。
我剪了一塊紗布,用水沾濕,開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跡。
血跡已經乾涸,形成一塊塊血痂,和面部皮膚黏得很牢。
慢慢的,王秀黎的面容呈現了出來。
同時,她額部皺紋里的一處創口也隨著血跡被清除而暴露出來。
「哎?」大寶蹲下來看了看王秀黎後枕部密集的創口,說,「創口都在枕部,怎麼額部也有一處創口?會不會是俯臥打擊,額部襯墊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搖搖頭,說:「不,如果是襯墊傷的話,在那種瓷磚地面,只會形成挫傷,不會形成創口,而且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是一個有局限的接觸面積的工具形成的損傷。
」
大寶若有所思,點點頭。
我接著說:「而且,這是一處死後傷。
生前傷和死後傷的判斷,是法醫必須具備的一項最基礎的技能。
對於損傷是生前形成還是死後形成,有的時候對案件偵破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法醫判斷生前、死後傷的主要方法就是觀察創口有沒有生活反應。
生活反應就是只有機體存活的時候才有的反應,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腫、血栓等。
創口的生活反應主要表現在創面有沒有出血,以及創緣皮膚有沒有捲縮。
生前形成的創口,創面會呈現出紅色,邊緣有捲縮;而死後形成的創口,創面會呈現接近皮膚顏色的黃色,邊緣也不會有捲縮。
」
我說得這麼煩瑣,意在教授身邊的新人陳詩羽。
陳詩羽很聰明,理解了我的意思,一邊拍照,一邊不忘認真地聽著,時而點頭。
我們都在努力消除剛見面時產生的嫌隙。
王秀黎額部的創口,創面蠟黃,邊緣哆開,是一個典型的死後損傷。
「死了還要對著額頭打一下?」大寶問。
我摸了摸創口,說:「這一下還不輕呢,下面的骨折很重。
看來,對著額頭再來一下,就是兇手要把王秀黎的屍體翻轉過來的原因。
」之前對現場的勘查,我們曾經判斷兇手在殺完人後,又把屍體翻轉了過來。
「什麼意思?」大寶對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臉茫然。
我微微一笑,說:「別急,回頭再分析。
」
打開王秀黎的頭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幾乎已經完全碎裂,腦組織從骨折的縫隙里透了出來,一片陰森森的白色。
這樣的顱骨幾乎無法再用電動開顱鋸鋸開了,我們只有用手鋸,將還沒有斷裂的顱骨部分鋸開,然後拿下了一塊邊緣凸凹不平的顱蓋骨。
顱腔內的腦組織已經挫碎,形態不清。
硬腦膜被骨折了的顱骨尖銳端戳裂了好幾個破口,因為巨大的打擊作用,顱內儘是出血和血腫。
「好慘啊。
」大寶皺著眉頭嘆道。
我說:「是啊。
兇手力氣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應該是堅硬、質量重的金屬鈍器。
」
「這麼大歲數了,還是不得善終,唉。
」大寶又開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規的解剖術式,我們繼續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根據死者的胃內容物判斷,她應該是在晚餐後不久死亡的。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死亡時間比較容易定得精確。
」我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是七點,此時已經是張大姐發現後半個小時了。
而死者已經吃完了晚飯,一般人晚飯都在五點到六點之間吃。
說明死者是在五點到六點半之間死亡的。
結合我們去現場的時候,屍體的屍僵和屍斑都還沒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點左右死亡的。
兇手膽大妄為啊,這個時間天也就剛黑,他就敢入室殺人。
」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這個時間通過敲門可以入室的機率比晚上大多了。
」陳詩羽說。
「有道理。
」我讚許。
偵查專業學生的思維和技術專業不同,有時候確實可以起到優勢互補的作用。
「也就是說,張大姐早半個小時看一下死者家裡,說不準就能透過窗戶看到兇手殺人的背影了?」大寶看著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著。
我說:「殺人過程很短暫,能被看到的話就是巧合了。
」
解剖完後,我又重新觀察死者的頭皮。
「致傷工具可以定嗎?」我說。
大寶說:「鐵質鈍器可以定。
」
我指著頭皮上一些弧形的創口說:「還記得嗎?這些創口下面的顱骨骨折都是類圓形的。
圓形的鐵質鈍器,就是錘類的工具了。
」
「拿錘子來殺人,當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寶說。
檢驗完王秀黎的屍體,我們繼續檢驗齊傳芝的屍體。
和王秀黎的一樣,她同樣死於金屬鈍器打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
顱腦損傷的程度也非常嚴重,顱骨大面積粉碎性骨折,腦組織挫碎。
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齊傳芝的損傷集中在頭頂,同樣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
」大寶說。
我沒有說話,拿起放大鏡在齊傳芝的胸口看了起來。
「發現了什麼嗎?」林濤湊過頭來看。
我微微笑了下,說:「死者胸口有幾處小片狀的表皮擦傷,很淺,不仔細觀察肯定看不到。
但是這幾處擦傷很新鮮。
」
「這有什麼用嗎?」大寶說。
「剛才我說過,兇手個子很高,你們記得吧。
」我問。
大寶說:「對對對,我都忘記問你是怎麼回事了。
」
我說:「二樓的母子頭部損傷也在頂部,但是說明不了問題,因為我們通過血跡判斷他們是蹲著的。
既然是蹲著,兇手打擊他們肯定打在頭頂部。
但是齊傳芝的不一樣。
根據她死亡的位置,她應該是去開門的人。
她不僅開了門,還把兇手往客廳里引了幾米,然後才遇襲的。
當然,這個過程中,她不可能蹲下來,兇手也不會讓她蹲下來。
但是你們注意到沒有,齊傳芝身高有一米六五,比較健壯,兇手如果沒有足夠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擊到她的頭頂部的。
」
「你是說兇手沒有對齊傳芝進行控制,而是直接打擊?」大寶質疑,「可是齊傳芝的頭頂部創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說明她處於一個相對固定的體位,這個固定的體位是怎麼做到的?」
我說:「這幾處表皮擦傷就可以說明問題了。
從損傷來看,這些擦傷是指甲抓的。
也就是說,兇手進入家門後,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領,然後用錘子打擊她的頭部。
因為兇手力氣大,所以被抓住衣領的保姆沒法過多反抗,體位就會相對固定,創口也就密集了。
」
「有道理。
」陳詩羽說。
我接著說:「當然,這幾處表皮擦傷,還有別的用處,等回去了專案組再說。
」
解剖完,我們走到二號解剖室,見胡科長他們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我們兩具剛完成,你們三具都快完成啦?」我說,「工作效率真高。
」
「小孩的屍體檢驗得快。
」林濤說,「就是太慘,對心理影響比較大。
真不該跟他們一組。
你們有了美女,就想拋棄我嗎?」
省廳法醫主要跑一些疑難命案現場,而市局法醫則要承擔大量的普通命案以及一些非正常死亡屍體的解剖檢驗,解剖量比省廳法醫大得多。
所以論解剖功底,還是這些市局法醫更加嫻熟。
更何況胡科長和韓法醫都是工作十幾二十年的熟手了,解剖速度自然要比我們快很多。
「怎麼樣?」我突然覺得林濤像是在向陳詩羽獻媚,所以岔開話題問道。
胡科長說:「三具屍體損傷基本一致,都是頭部被金屬鈍器打擊所致顱腦損傷死亡。
苗正的頭部損傷凌亂一些,可以看得出是在運動中被打擊的。
女人和小孩的損傷比較集中,應該是和我們之前分析的一樣,是在牆角蹲著沒有反抗的情況下被打擊的。
」
「就這些?」我追問。
「還有,就是三個人胃內容充盈,應該是剛吃完晚飯。
」胡科長側頭看了看旁邊解剖台上的屍體,說,「哦,對了,女人的額頭有一處死後損傷。
」
「哦?」我來了興趣,「會不會是女人在被打擊的過程中死亡,但兇手連續攻擊,所以導致了一處死後傷呢?」
胡科長搖搖頭,說:「女人頭部遭重創,但這個死亡是需要幾分鐘時間的,所以不會是連續打擊所致,而且這一處損傷很孤立。
應該是兇手把女人打倒後,再去翻找錢財,最後又回到女人身邊打擊了一下已經處於仰臥位的女人的額頭。
這個時候,女人已經完全死亡了,所以才會表現出無生活反應的跡象。
」
「太好了!」我說,「去專案組吧!我對這個案子的偵破有信心了。
」
不知不覺六個小時已過,此時已經是深夜兩點半。
有很多傳言說,深夜兩點半是個詭異的時間,很多詭異的事情都會在這個時間點發生。
我倒是經常會寫書寫到深夜兩點半,此時一般都會靈感突發,倒是沒見過什麼詭異的事情。
但此時此刻,我有一種預感,這個深夜兩點半,或許就是案件轉折的關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