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濂談:秦文字關連古物的歷史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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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並六國,那是血與火的殺伐,按理說是彎弓大刀,粗獷霸悍,異想天開,自說自話又不可一世;但看秦文字,卻是極理性而冷靜,排比整飭,規行矩步,四維方正,毫無楚金文的縱肆之象。

最近在研究簡牘文化,以戰國簡為最早形態,年代既早,比漢簡則瑰麗神奇。

又在戰國簡牘中,分秦簡與楚簡兩大系。

楚簡涉湘鄂徽蘇諸地;而秦簡則是中原以西即今陝甘一帶。

兩相比較,楚簡之恣肆暢達,遠非秦簡厚重篤實所可比。

秦文字的流存形式

即使是秦,文字的變遷也大有講究而不能一概而論。

比如金石文字,從石刻《石鼓文》(即籀文)開始,走向《泰山刻石》《琅玡刻石》《會稽刻石》《嶧山「碑」》,是一個十分清晰的脈絡。

過去我們歸納秦諸刻石,都叫「刻石」而不叫「碑」——因為那時候還沒有成熟的「碑制」。

「碑」是東漢以後才有的制度。

西漢就沒有,秦始皇時更沒有、春秋戰國時的諸侯國秦國尤其沒有。

所以從《石鼓文》《泰山》《瑯琊》《會稽》《嶧山》當然都叫刻石。

那為什麼《嶧山》又叫碑呢?因為《嶧山碑》早毀,今存者是宋初徐鉉摹刻;既出於千年以後的北宋,當然叫「碑」無妨了。

但古來卻沒有叫「泰山碑」「瑯琊碑」「會稽山碑」的;同為秦書,有此差別,就是這個道理。

嶧山碑

秦的金文構成也很複雜。

先秦著名的青銅器有秦景公《秦公簋》(公元前770)、又有秦孝公(公元前352)《秦銅方升》;秦始皇時有《秦詔版》《秦權秦量》等等著名古物。

1931年容庚有《秦金文錄》由國立中央研究院出版石印線裝本一冊,收羅資料甚詳,可以參考。

但其中的關鍵差異是在於:戰國西秦地域多用籀文,而到秦始皇「書同文」後則鑄造多用小篆,在字體表達方面,兩者雖同名「秦」;戰國先秦與統一六國之秦的大小篆文字應用方法體式,在學界看來還是差別甚大。

除了上述這些以外,還有秦官印私印文字、秦封泥;秦半兩圜錢、秦瓦當文字,以及秦方銅方升等諸權、量、衡文字。

當然還有我剛才提及的簡牘文字:從戰國秦簡到秦始皇時的秦簡。

它們的文字應用也都帶有明顯西域的地方色彩和文字特徵。

如果說楚系文字包括吳楚金文等等在內的南方系戰國文字,有神怪詭異、飛揚跋扈、瑰麗奇變、不循故常之概;那麼秦文字作為上承周王朝正宗命脈的權威象徵和正統形象,它讓我們看到的,則是一種事關規範、法則、秩序的穩定而崇高的審美價值觀。

秦印與戰國古璽的對比是如此,秦簡與楚簡的對比更是如此。

尤其是先秦時代最典型的《秦公簋》和《秦銅方升》,更說明了西秦文化文字的著力所在。

秦詔版銘文拓片

《秦公簋》:活字板的先聲

關於《秦公簋》的成器年代,應該在春秋秦景公之時,屬於秦公之祭器。

但也有諸說不同:馬敘倫主秦文公物,王國維主秦德公物,馮恕主秦宣公物,羅振玉主秦穆公物、郭沫若主秦景公物。

還有主莊公襄公共公哀公之物的,證明它匯聚了近代著名學者專家的眼光。

又同名有兩簋,分別藏於中國歷史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藏。

最有特徵的是,中國歷史博物館藏簋,其104字長篇銘文,竟是由印模打鈐後鑄成。

於是每字有框格,尤其是簋銘的陶泥活字鑄銘工藝,比北宋畢昇的活字印刷早了1810年;「印刷」雖未必,但開創了活字板的先聲卻是毋庸置疑的。

這種獨特現象,在龐大的青銅器世界中唯此一例。

而活字字體的形貌,與秦《石鼓文》基本一致。

秦公簋銘文

秦文字的集中表現還在於戰國秦印系列。

首先,是戰國秦時有各色璽印。

秦印方者多有田字格,四字分布四格,十分均勻,排比平行,縱橫有象,其文字全類《秦公簋》字體。

又有一種「半通印」,長方形印面,上下兩格分布,應該是田字格方印的長方印版或曰簡版。

另外,當時還未到統一六國之時,故而印製也未定型。

而一到秦始皇時代,「璽」成了皇帝專用御印的稱謂;所謂的鳥蟲篆「傳國御璽」當然是極不靠譜,但沙孟海先生著《印學史》中,收有「皇帝信璽」封泥拓本,卻是當時的實物留存,甚是可信。

又今存有大量秦官印,其中的文字形態,與《秦公簋》也如出一轍。

衡量器上的秦文字

最有意思的是秦銅方升和秦權、秦量、秦詔版。

都是度量衡即秦時標準化了的尺寸、秤重、平準之標器,「秦權秦量」司職秤重衡准,其上多有篆字銘文,更有「秦詔版」文字,皆是秦體文字,從戰國秦籀文到秦小篆,體現出西秦文字上承周室的傳統脈絡。

秦銅方升

關於《秦銅方升》,本為官方頒行的標準量器亦即「秦量」之屬。

與詔版、「秦權」乃是始皇帝或秦二世時物不同,《秦銅方升》為戰國時秦孝公商鞅變法時之物。

該方升今藏上海博物館,呈上大下窄梯形,並有長圓柄,為斗之十分之一。

升壁上有銘文「重泉」二字,左壁上有長文:「十八年,齊卿大夫來聘,冬十二月乙酉,大良造鞅爰積十六尊(寸、五分尊(寸)壹為升」。

商鞅於十年被封為「大良造」,又孝公十二年建咸陽為都,推行變法包括「平斗桶權衡丈尺」;更以此統一標準而「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即收稅作準備,這些記載均見於《史記·商君列傳》。

統一衡器量器,正為賦稅徵收之必須也。

《秦銅方升》升壁上的三十餘字,亦正是秦籀文字;而與秦印璽、秦詔版及秦之青銅器如敦、鍾、戈、矛、壺上之銘文為同一脈系,完全可以作為秦文字在當時被廣泛應用的一個重要見證。

花樣百出的瓦當文

最後,關於秦文字的應用話題,還有一個大的領域不可不提,即陶文瓦當。

秦始皇修建阿房宮,僅僅前殿,就已經是「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

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

幾乎是跨城建宮的超大規模。

且秦始皇自言「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史記·秦始皇本紀》)。

如此浩大的宮殿,使用瓦當數以億萬計,上亦有文字為秦篆:如「北司」「千右」「左宮」「右宮」「宮甲」;更有繩紋、布紋、雲紋瓦當不計其數。

其中最精彩的當推秦始皇陵出土的夔紋大瓦當,直徑達61厘米,紋樣之精美,直逼青銅器之精工細作水平。

夔紋大瓦當

史傳項羽自巨鹿之戰後「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

昔人皆以為這被燒成焦土的就是阿房宮,乃至唐代詩人杜牧亦有《阿房宮賦》,述此十分鏗鏘有力:「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但以今天的考古發掘論之,阿房宮遺址並無火燒痕跡。

故當年項羽「楚人一炬」的,或許不是阿房宮而是咸陽宮也未可知。

宮殿雖因「一炬」而成焦土;但散落各處的瓦當,尤其是瓦當上的秦文字即籀篆之體,卻還在訴說著當年的戰國先秦變法圖強到秦始皇一統天下的「其興也勃焉」、而二世暴政短短十五年即滅國失邦的「其亡也忽焉」的歷史故事——天道輪迴,能無感慨?

編輯 鄭成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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