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走上來就好」 關於《寄生上流》. ※本文 ... - Wolf Hsu

本文涉及電影《寄生上流》情節，請自行斟酌是否閱讀. 金家四口住在一個半地下室，父親基澤（김기택역）與母親忠淑（충숙역）無業，長子基宇（김기우 ... GetunlimitedaccessOpeninappHomeNotificationsListsStoriesWrite「只要走上來就好」──關於《寄生上流》（圖片來源：https://www.imdb.com/title/tt6751668/mediaviewer/rm2735630080）※本文涉及電影《寄生上流》情節，請自行斟酌是否閱讀金家四口住在一個半地下室，父親基澤（김기택역）與母親忠淑（충숙역）無業，長子基宇（김기우역）重考四次仍沒考上大學，其妹基婷（김기정역）聰明但也沒錢唸書，四人靠打零工過活。

有天，基宇的高中同學、現在已成為大學生的敏赫（민혁역）來訪，告訴基宇，自己本來在一戶上流人家當該戶高中女兒朴多蕙（박다혜역）的家教，但因要到美國當交換學生，又不想讓其他大學同學接替家教職務、靠近自己喜歡的多蕙，是故請基宇偽裝成大學生到朴家任教。

韓國導演奉俊昊（봉준호）的《寄生上流》（기생충），故事開始。

基宇以偽裝身分「凱文」（Kevin）成為多蕙的英文家教之後，介紹基婷以偽裝身分「潔西卡」（Jessica）成為多蕙幼弟多頌（박다송역）的繪畫兼藝術治療老師；基婷栽贓原來的司機，介紹基澤取而代之，最後三人用計讓朴太太解僱原來的管家，讓忠淑成為新管家。

在朴家人眼中，這四個人是一個介紹一個、彼此沒有關聯、各司其職的家庭幫手，不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家人；而金家人則趁著朴家為了替多頌慶生、全家外出露營時，開心地把豪宅當自宅──從這樣的劇情發展下去，《寄生上流》可能會變成一部帶著淡淡哀傷但將階級差異轉變成笑點的喜劇片，金家人「朴家就是金家」的愉快橋段則是劇末之前的轉捩點。

而奉俊昊的確把這個橋段當成一個轉捩點，但卻帶出一個出乎意外的發展，一下子將整部戲拉到另外一個層級。

其實，從《寄生上流》一開始，就可以發現許多乍看之下像是笑點，實則指出沉重現實的設計。

半地下室狹小的窗戶有一半在路面之下，陽光很少，室內昏暗，馬桶反倒因為建築汙水管線配置的原因，設在全家最高的地方。

半地下室裡堆滿雜物，其中有忠淑年輕時代擔任鏈球選手時的優勝獎牌，顯示在以金錢劃分的資本社會階級當中，這些技能甚至無法謀生。

敏赫拜託基宇擔任英文家教的原因有二：一是他認為基宇雖沒考上大學，但重考數次的英文實力其實遠比成天喝酒的大學生更好；二是他對多蕙有意，不希望其他大學生乘虛而入。

這個舉動其實透露幾層意涵：一，敏赫的家境或許不若朴家優渥（他稱朴太太為「貴婦」），但絕對比金家好上許多，計劃與多蕙結婚，是中產階級往上爬的手段；二，敏赫雖未明言，但認為位於底層的基宇不可能取代自己的位子。

基宇與多蕙萌生愛意之後，也打算以此躋身上流、不認為應該說出實話；他告訴父母：如果和多蕙結婚，就得找演員來假扮雙親。

基宇帶著基婷假造的大學在學證明到朴家面試時，朴太太並不在意學歷證件，而是相信敏赫的介紹；這顯示真正進入上流階級的關鍵在於人脈，而後續金家人能夠陸續入駐朴家，憑藉的也是同一個關鍵。

另一方面，金家人雖然假造身分，但工作時並非全靠騙術。

駕駛和家務都是基澤和忠淑本就擁有的技能，基婷用網路上查到的藝術治療術語唬住朴太太，但的確也有美術方面的才幹；而基宇的英文家教重點明顯不在「英文」，而在「如何通過考試」，這不但符合朴太太請家教的目的，也意外贏得多蕙的芳心。

朴家人外出露營、金家人在豪宅裡喝酒聊天那晚，對講機忽然響起。

按照尋常劇情發展，會有人因而撞見金家人的作為，而金家人的反應會撞出新的笑點，並將劇情轉外下一個階段。

來的人是先前被解僱的管家，她以「有東西忘了帶走」為由，要求進入豪宅──這的確符合想像中劇情發展的需求，但管家進屋之後，大家才發現，豪宅的地下儲藏櫃後，還有朴家人也不知道的祕道通往地下密室，而為了躲避地下錢莊追債的管家丈夫，已經在地下室裡藏了三年多。

忠淑要求管家夫妻離開，但管家發現了金家人的祕密，反過來錄影威脅金家；大家一團混戰之時，朴家人因為露營區大雨淹水而提早返家了。

這個橋段有部分仍保有原先想像的雞飛狗跳笑料──金家人得一面收拾滿屋狼籍、一面對付管家夫妻；但有部分則滲進越來越明顯的沉痛現實──這些寄居在豪宅之中的人沒有聯合起來劫掠朴家，也沒有相互協助，而是演出弱弱相殘的劇碼，雙方都想把彼此壓到比自己更底層的位置。

躲在比地下室更低的密室當中，已經是個「底層的底層」隱喻，而管家在扭打當中跌落樓梯受傷，喃喃地道「忠淑姊本來是個好人」，以及長年躲在密室裡的管家丈夫，沒有想過資本社會結構的弊病，反倒對豪宅裡的朴先生產生近乎神祇的崇敬，都是弱弱相殘結構哀傷的外顯。

死去的管家最後被埋在豪宅庭院裡，除了金家人之外沒人知情，一如上流階級美好表象底下被掩埋的殘酷真相；而管家一面替丈夫按摩、一面模倣北韓新聞主播讚頌領導的姿態說話，則是個觸目驚心的諷刺──她沒有發現，自己雖然把極權社會當成笑話，但也生活在以金錢為集權中心的社會當中。

《寄生上流》裡的朴家人並不是「壞人」，劇情中沒有出現他們壓迫其他階級角色的舉動，但除了家教、管家與司機之外，朴家人在全劇中也沒有接觸過其他階級角色。

階級的傾壓並非透過個人，而是透過整個結構，朴家人身處上層，往來的朋友也屬於相同階級，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麼不妥；朴太太甚至單純善良得有點過頭，但忠淑也在與家人的閒聊中指出，「那是因為有錢才能善良」，至於沒錢的話便會如何？劇情接下來出現的金家人與管家夫妻衝突，便是答案。

雖然朴家人看來良善、尊重專業，但其實不自覺地流露出階級意識，例如朴先生認為車後座是他的，司機不該越界，對於底層階級的「氣味」也相當敏感──那是地鐵上「一般人」身上會有的味道，那是躲在密室或生活在半地下室裡會有的味道，資本社會是靠底層工作者撐起來的，但在上層人士眼中，這些非己階級的人只是發臭的寄生蟲，或者是鬼。

一直沒有什麼人生計劃的基澤在理解這事之後，再對照大雨之後，自家必須到體育館棲身、而朴家及其他上流階級還能歡快地在陽光普照的院子裡舉辦生日宴會，才會做出後續行徑。

《寄生上流》剛開始時，有一幕是政府派人到金家附近灑藥消毒，這個舉措明顯沒有考慮到生活在半地下室的人可能會受影響，而從劇中對白可以得知，韓國生活在「地下」的人口並不少。

也就是說，這些人已經被主流社會無視，或認為是可以一併被「消毒清理」的。

發現在灑藥時，基澤決定不關窗戶，可以順便替家裡消毒，搞得一家人連連咳嗽，而那個時候，金家人正在打工、替披薩店摺紙盒。

那批紙盒後來因不符標準而扣了工資，但不符標準的原因不是紙盒沾有消毒藥粉，而是摺痕不合規定──表面的規矩比內裡重要，但事實上，就像消毒藥粉可能因此混在披薩裡被其他階級的人吃進肚子一樣，社會是一個整體，每個階級都會相互影響。

這類悄悄隱在劇中的寓意隨處可見，例如金家的馬桶。

那是金家與都市規劃（汙水管線）相連的地方，也是原來可以收到附近咖啡店免費Wifi訊號的地方；但在大雨淹水的時候，馬桶無法協助排水，反倒持續朝室內噴吐汙穢。

與「文明」──無論是有形的汙水管線還是無線訊號──相連之處，在底層有難時沒有提供任何助力；面對這種情況，基婷能做的也只有蓋上馬桶、坐在馬桶蓋上，燃一支菸。

金家的窗只能透進些微光亮；而朴家有自己的院子，面向院子的客廳有巨大落地窗，採光良好，可以躺在院子裡晒太陽甚至露營。

劇末基宇認為，人生最重要的目標就是賺錢、買下這棟毫宅，讓殺人之後的基澤不用再藏身密室，「只要走上來就好」。

是的，有錢之後，就可以走到地面上沐浴陽光。

這是底層生活者的願望。

但基宇的計劃要花多久才會實現、能不能實現，基澤是否撐到「只要走上來就好」的那一刻？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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