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探自然與文化的矛盾複雜—也談「「景觀」的多重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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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觀專業用語上,我們經常提到的自然通常是指「自然環境」: 意指那些排除或獨立於人類意志介入的戶外區域。

而另一個詞彙「文化景觀」則用來定義那些受 ... Skiptocontent 文:T.H.Cheng 「…試著想像一條河流的形成。

若缺少了河床容納,河水將不見形體; 若缺少了河水沖刷,河床亦無從生成…但這意味著河水,沙石,河床是同一回事嗎? 當然不是。

這些元素各自相異,卻也相互包容,共同成就了一條河流…我們看待一條河流時,會將河水與河床分開嗎? 它們既非毫不相干的個體,也不是單一簡化的全體。

在景觀這一行裡「自然與文化」的關係,說起來有點類似那條河流,它們之間具有一種「不可化約的複雜性」(IrreducibleComplexity),而這複雜性,正是它最重要的價值所在…」–KimSorvig,Nature/Culture/Words/Landscapes  有人說,面對難以用語言表達的事物,我們必須保持沉默。

由於語言本身的相對性,當我們開始向人訴說一個概念時,究竟能夠令對方了解到何種程度? 甚至,語言本身就是誤解的開始。

然而在日常對話上,由於溝通理解的必要性,我們多半無法採取如此形而上的態度。

只好藉著有限的文字表達,試圖更接近概念的核心。

景觀這一門學科亦然。

筆者閱讀今年六月談「景觀」的多重身分一文,對於文末提到「景觀」一詞的概念隱含著科技,歷史,與人文之間的紛繁龐雜,聯想到在這個領域同樣有幾個充滿矛盾複雜的詞彙。

這些看似簡單的字眼我們經常在論文與規劃報告書中使用,卻未必有機會進一步理解它們更深層的含意,導致在溝通使用上的隨意與不假思索。

其中一組詞彙,也許您能猜到,就是「自然與文化」。

紐約中央公園。

自然與文化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一直是景觀設計師必須面對的課題。

(作者攝影)  景觀:自然與文化的揉合 筆者數年前在美東史密斯學院聽一場演講,主講者是著有「景觀的語言」(theLanguageofLandscape)一書的Anne Spirn老師。

一開場她就對聽眾拋出一個問題: 「說到景觀一詞,你們首先會聯想到什麼?」臺下眾多舉手發言,其中一個學生模樣的聽眾以略帶猶豫的語氣說到:「自然」(Nature)?  為什麼當人們聽到「景觀」一詞時,潛意識裡會自動連結到「自然」? 有可能因為我們聯想到的其實是「風景畫」。

作為一種繪畫類型,它描述的主題就是大自然風景,以及未經人為干預的荒野等。

風景畫及其相關的美學概念如秀美、壯美、如畫風等,也曾經深深影響了西方(尤其是英國)十八、九世紀景觀設計風格。

然而,風景(Scenery)本身的概念卻未必與景觀畫上等號,荒野(Wilderness)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是景觀的反義詞(關於這點後面會再說明)。

美國浪漫主義哈德遜河學派畫家AsherDurand 創作於1845年的作品「山毛櫸(TheBeeches) 」體現了牧歌式田園風景。

畫作收藏於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畫面經過裁剪以符合版面大小。

(圖片來源:AmericanParadise:TheWorldoftheHudsonRiverSchool) 景觀除了做為一種喚起鄉愁情緒的古老媒介,還做為一種生態系統。

1970年代美國賓州大學景觀生態學家伊恩・瑪哈(IanMcHarg)的著作「設計結合自然(DesignwithNature)」在空間設計,土地規劃及環境保育方面發揮巨大影響力之後,曾開啟了一片景觀專業中關於自然/文化的論述天地。

不同於上述的藝術感知功能,景觀在此偏向一種規劃工具與方法的討論: 人為的介入被視為對生態環境的擾動,因此設計手法應遵循大自然運作的原則。

在學科分類上,景觀生態學作為一門1940年代新興學科,有其地理學與生態學共同的根源。

強調大尺度區域內的空間結構,在特定時間軸運作下,各單元(動植物,人類,土壤空氣水…)與整體之間相互作用的模式與過程。

其中自然也包含了自然環境與人文社會等因素。

荷蘭景觀生態學者I.S.Zonneveld曾將景觀定義為「一種經由自然/文化/有機/無機物質交互作用下,在地表某一部分形成的可辨認的實體」。

總而言之,今天我們一般都能接受景觀是「自然與文化」兩者相互作用下產物的說法。

德國博物學家洪堡(AlexanderVonHumboldt)於十九世紀末探索拉丁美洲留下的畫作,有助於人們了解景觀做為自然地貌,生物群落與人文風俗密不可分整體的呈現。

(上圖: 洪堡肖像, FriedrichGeorgWeitsch繪於1806年。

收藏於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

下圖:“LeChimborazovudepuislePlateaudeTapia”,美國DumbartonOaks檔案館藏。

圖片截取自網站。

) 話雖如此,「自然」與「文化」兩者在現代景觀論述裡受重視的程度,並非等量齊觀,其間差異端看它所落腳的專業領域而定。

有人從風景畫感受到大自然荒野的原生力量,也有人獨鍾景觀做為一種人造的媒介。

美國人文地理學者J.B.Jackson曾認為景觀並非環境裡的自然表徵,而是「一種人工合成的空間,一種加諸於地表的人造系統,其功能並非根據大自然法則,而是為了滿足人類社群需要」,這一陳述顯然偏重了文化的含量。

荒野做為景觀的反義詞,正是因為其排除了人類文明的介入。

「景觀」的說文解字 Anne Spirn在那次演講中解釋景觀一詞的字源: 將Landscape拆解成字首Land字尾scape,前者土地是人類棲居之處,而後者是什麼意思?作為動詞,scape帶有「塑造」的含意: 字義近似於丹麥語Skabe:tocreate「創造」以及德語Schaffen:toshape「形塑」。

順帶一提,丹麥語及德語「景觀」一詞分別為Landskab與Landschaft。

作為字尾,-scape也近似於丹麥語字尾-skab及德語字尾-schaft。

三者英語翻譯皆為-ship。

根據字典的解釋,-ship的含意除了塑造之外,還有「參與合作」(readership,listenership…),以及「事物聯繫所展現的狀態」(fellowship,partnership,relationship…)等等。

由此看來,我們不妨將Landscape理解為「人與土地相互形塑展現的狀態」。

換句話說,人類活動的干預形塑了地表樣貌,而改變後的地表樣貌也會回過頭來影響人類活動。

這裡強調兩者之間動態的過程。

即使一個單字在不同語系之間轉換時,必然會沾染各自民族的色彩,然而上述Landscape字義似乎都共同指向了此一特徵。

另一方面,根據字典,-scape本身其實也帶有「圖畫,風景」的含意。

常見的幾個單字如市容(cityscape)、街景(streetscape)、水景(waterscape)等。

在這層意義上,景觀反而是偏向靜態的: 一幅畫作,一張風景明信片,一件高價商品(「景觀」豪宅?)。

一旦「景觀」一詞被納入了商業資本運作體系的字典後,其象徵的人地關係也就隨之改變了。

由於觀看的視角不同,人所扮演的角色由土地內部的共同參與者,轉移到外部的獨立觀察者。

由此可見「景觀」一詞本身隱含的多重意義: 它不僅包含了人與土地的互惠/從屬性質,還暗示了我們觀看的距離與介入的深度。

市區常見的地產廣告招牌。

(作者攝影)   自然/文化: 撲朔迷離或黑白分明? 要用精確的字眼定義「自然」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文化評論家RaymondWilliams認為是它是人類語言裡最複雜的字彙之一。

舉例來說,我們隨手搜尋「自然」的定義時,牛津線上字典顯示的結果如下:「物質世界的現象集合,包含了動植物,地貌景觀,以及所有地球上的特徵與產物,相對於人類及其創造物而言」。

然而根據先前的解釋,不難發現其中看似矛盾存在: 如果「景觀」一詞本身就已經意味著人為的介入,包含景觀在內的「自然」又要如何能夠「相對於人類及其創造物」呢? 在景觀專業用語上,我們經常提到的自然通常是指「自然環境」: 意指那些排除或獨立於人類意志介入的戶外區域。

而另一個詞彙「文化景觀」則用來定義那些受人類行為及事件影響的地景。

然而根據先前的解釋,如果「景觀」一詞本身就已經意味著人為的介入,我們有必要在前面再加上「文化」二字嗎? 自然與文化也曾經壁壘分明過。

文化(Culture)的拉丁字源cultus「後天習得」也和自然natus「與生俱來」作為對比。

我們常聽到「自然VS文化」二元對立的老套論調,某方面是西方社會流傳下來的古老思維之一,反映了十五世紀後探索時代(Ageofexploration)人類運用科技力量欲主宰世界的觀點。

一直到十八世紀中後期的歐洲德語區,大自然壯麗景色尚未被普遍歌詠的年代,在當時的德國人眼中,自然依然是人類的對手,必須「被束縛、馴化、壓制、征服…」,它令人聯想到「黑暗泥濘的沼澤,陰沉懸垂的藤蔓,與無處不在的狼嚎」,象徵了野蠻,危險與失序… 長久以來,把「自然」做為一種情感/觀念的文化投射,或是做為一種客觀的物質現象,在現代景觀設計論述裡,兩者各有其支持、批判的聲浪。

前者認為自然不過是文化建構下的產物或觀念,進一步給了地產開發商剝削土地利用價值的好藉口; 而後者強調自然是獨立於文化/感知以外的客體,不時成為過激環保主義者高舉的旗幟,認為設計案中凡涉及過多文化層面的討論,是菁英份子與藝術家才關心的事。

這樣的講法自有其政治目的,卻也不免窄化了世人對這門專業的理解。

現代設計地景裡隨處可見人工與野生交揉的痕跡,定義自然與文化的那一條邊界永遠處在變動與模糊之中。

(作者攝影)   學著與複雜性共處 讀到這裡,對於文中一再重複出現的「景觀,自然與文化」字樣,假如讀者諸君還是摸不著頭緒的話,不妨參考景觀學者KimSorvig的比喻。

在一篇專文裡,他引用了美國作家BarryLopez的詩句,形容景觀裡的自然與文化就像是一條河流的河水與河床,兩者之間具有一種相互依存,曖昧難解卻又溫柔自適的關係: 「…試著想像一條河流的形成。

若缺少了河床容納,河水將不見形體; 若缺少了河水沖刷,河床亦無從生成…但這意味著河水,沙石,河床是同一回事嗎? 當然不是。

這些元素各自相異,卻也相互包容,共同成就了一條河流…我們看待一條河流時,會將河水與河床分開嗎? 它們既非毫不相干的個體,也不是單一簡化的全體。

在景觀這一行裡「自然與文化」的關係,說起來有點類似那條河流,它們之間具有一種「不可化約的複雜性」(IrreducibleComplexity),而這複雜性,正是它最重要的價值所在…」 景觀專業者能否用一種清晰的態度來面對千頭萬緒的自然/文化論述? 無論喜歡與否,我們可能終將要學著與這種複雜性共處下去。

話說回來,這種避免過度簡化的觀點,難道不正是從事景觀這一行者,所須具備的重要特質之一?  因此,下次如果遇上業主或老師,在圖面上比畫,問說設計能不能看起來更「自然」一點時,我們不妨天真而不帶惡意的反問: 「您說的自然,究竟是什麼樣的自然呢?」 參考資料:1.Nature/Culture/Words/Landscapes.KimSorvig,LandscapeJournal2002.2.尋找風景(Landscapeaswaysofseeing),蘇孟宗《綠雜誌》GreenMagazine.June20153.LandEcology.IsaakS.Zonneveld,SPBPublishing,Amsterdam,19954.TheLanguageofLandscape.AnneWhistonSpirn,YaleUniversity5.https://en.wiktionary.org/wiki/-scape6.牛津線上字典自然的定義之一:“thephenomenaofthephysicalworldcollectively,includingplants,animals,thelandscape,andotherfeaturesandproductsoftheearth,asopposedtohumansorhumancreations.” 延伸閱讀:1.  征服自然:二百五十年的環境變遷與近現代德國的形成。

大衛.布拉克伯恩,衛城出版2.IsLandscape…?:EssaysontheIdentityofLandscape.Routledge,2015 T.H.Cheng當過除草工人,寫過學術論文,目前從事景觀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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