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川:西夏王朝辛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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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樹恆

【作者簡介】孫樹恆,通遼市奈曼旗人。

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散文在線簽約作家。

出版個人詩歌集《長夜當歌》、散文集《父親的草原》等書2部,《跑街的女人》榮獲第二屆金融文學二等獎。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早春三月,賀蘭山剛降了一場雪,山坡上留有一道道雪痕,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早春的戈壁灘上,漫天黃沙打在臉上麻麻的。

我準備從阿拉善左旗到銀川西夏王陵,去尋訪神秘的西夏。

出發前在下榻的賓館跟當地的朋友尚龍商量,回答是:「路不遠,只是沒什麼好看的,幾個土堆而已。

」於是,我抬頭看天,只有阿拉善高原的天這麼高遠、湛藍,一點也沒有被污染,乾淨的。

我說:「這裡的雪不會下了,不知那裡下沒有下雪。

」朋友說,「我陪你去,為了圓你一個願望,就辛苦一趟了」。

他拉開車門,我轉身上車。

我們過了賀蘭山,到了銀川郊區,已是中午。

讓尚龍把車停了下來。

我站在銀川平原,遠看賀蘭山戴雪,可這裡溫暖如春。

春說來就來了,軟手軟腳的,像是陽光下一隻行走懶慵的貓。

微微的風在遠處波浪似的涌動著、奔跑著。

盯著一棵樹,趕過去,柳樹兒在風中搖著搖著,就婀娜了起來。

一隻不知名字的鳥在巢里長長的叫了一聲,「哇」的一聲一隻小鳥誕生了,小鳥鵝黃的小嘴嫩嫩的伸出巢來,小臉上還沾有母親的鮮血。

一個牧羊人拿著放羊鏟,撿起地上的石子,扔向遠方,或扔在羊群里,或扔在地上,啪、啪地響著,喚醒著閒散的羊群,敲打著早已解凍的大地。

路邊、田野彌散著毛茸茸的綠。

憋住勁跑過去,到了跟前卻是一片虛空。

倚著水渠,薄冰已融化成清水,明亮亮的,已有幾棵水草站在水波上,青嫩得像是一縷蒸騰出來的水氣。

那栽培的葡萄從匍匐架子下站起來,黑綠的手掌齊刷刷舉起來,麥田裡散落著挑青的孩子,尖聲叫喊,陽光四射。

偶有游春的姑娘,嘴銜著鮮嫩的柳葉,也融進了這道風景里。

銀川曾是西夏首都中興府,銀川到西夏王陵僅僅四十公里,我跟尚龍來到西夏王陵,這裡卻是風急凜冽,飛揚的沙塵掠過地面,荒草滿地滾動著,烏鴉在光禿禿的樹上嘎嘎地叫著,看不出春天的意象。

我被大門口的西夏文字「大白高國」難倒,看上去像是漢字,但筆畫很繁複,遠看好像很熟悉,細看一個都看不懂。

朋友尚龍問我,「認得不?」我搖搖頭。

西夏文字難道是「天書」嗎?

西夏作為一個獨立的王國,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

創造自己的文字,是西夏最輝煌的文化成就。

可是隨著蒙古大軍的鐵蹄踐踏,大量西夏典籍消失殆盡,西夏文字也一度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之外。

清朝學者張澍說,西夏文字「乍視字皆可識,熟視無一字可識」。

張澍在甘肅武威縣的清應寺內發現了《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銘》,石碑正面刻的是西夏文,背面則刻漢字,塵封已久的西夏歷史和文化,隨著西夏文字的重現而被史學家們慢慢地解讀,西夏王朝曾經燦爛的文明,也一點點地拂去了歷史的風沙。

在那生僻的文字背後,卻沒有寫出自己的歷史,在那繁複的字義里,究竟藏著多少秘密呢?那也不失一種尋幽探秘的意趣。

我走在曾經是西夏的土地上,朋友尚龍跟在我的後面,也許來的次數多了,或許只是幾個土堆,沒有興趣,不時的撿起地上的石頭扔向遠處,百無聊賴,悠閒的樣子。

我掃視著那一個個黃土堆,這就是我仰望的西夏嗎。

可是,此時的西夏,被一堆堆黃土掩埋,一座座王陵孤零零的佇立在那裡。

據介紹,在方圓五十三平方公里的陵區內,分布著九座帝陵,二百五十三座陪葬墓,是中國現存規模最大的皇陵。

進入陵區之後,藍天深邃,夕陽西下,一座座兀然獨立的塔形黃土堆忽然躍入視線時,那「頭枕青山,腳蹬黃河」之勢,「北斗七星」之狀,浮屠形式的陵台,讓篤信佛教的党項人,對佛教推崇備至的西夏帝王,希望死後能像佛祖和高僧一樣轉世,可是卻最後國將不國,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其神秘的氛圍之中,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歷史迷城,每座陵園,都纏繞著解不開的謎團。

黃土夯就的陵塔依舊矗立在荒原之上,給人以強烈的歷史滄桑感。

對於西夏,我只有想像。

因此,這些王陵,早在我的心頭,負上了沉重的包袱。

我對被日本學者稱為「東方的金字塔」的王陵沒有一點自豪感,卻感受到陰森森的氣息,一種淒涼之感。

也許是那些死去的靈魂在遊動,找不到歸家路了吧。

我的心頭壓的很低,聆聽大地的回聲,仿佛迴蕩著西夏人不甘的情愫。

在這一個個黃土堆般的陵墓旁邊,怎麼也看不出九百多年前的西夏的盛世,那個党項人李元昊建都稱帝的雄姿,曾經「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地方萬餘里」,約八十三萬平方公里的疆域,存在了一百九十多年的帝國,幾乎蕩然無存。

党項人最初是個遊牧民族,但在隋唐時代與漢族融合之後,也學習漢族的農業種植技術,開始開鑿水渠,種植水稻、小麥、豆類等多種作物。

西夏國內並沒有鐵礦,但其鑄劍水平卻在中原地區之上。

夏國劍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在兵器中舉世無雙,連宋朝的皇帝都以佩戴西夏劍為榮。

西夏還出產良弓強駑,其強駑可將宋軍的盔甲射穿。

盛產青鹽。

青鹽以稍帶青綠色而得名,品質純凈,比內地白鹽更優。

造紙術早在漢代就已經發明了,但西夏的造紙術卻並非學自中原,而來自敦煌。

聰明的西夏人不但學以致用,而且結合本民族特色,在造紙的過程中還使用了多種添加劑,可以節約纖維材料,並增加紙的不透明度及平滑度,還可以防蛀。

在陵區博物館裡,看到了在陵區地表遺存的大量的獸面紋、花卉紋瓦當,綠琉璃瓦,花紋磚等,以及精工製作的石雕欄柱和男女像力士石座等大型建築物,曾經都是高大的傳統大屋頂建築,規模宏偉,莊嚴肅穆,可惜都在蒙古大軍的鐵蹄和大火中消失了。

在不經意間腳下就會出現一塊綠琉璃瓦碎片,朋友尚龍說:「這是陵塔上的瓦片,原來黃土堆上是有宏偉的建築的,可惜已經毀於戰火。

」西夏的燦爛文明,王朝曾經的輝煌,也湮沒於大火之中。

我隨手撿了一塊細看,擦去黃土,陽光下那一抹綠釉,依然光彩奪目。

沉甸甸的瓦片,也許滲透著西夏人的鮮血,又被火焰燒灼,顯得格外厚重。

一個有著二百年的歷史,怎麼說沒就沒有了,怎麼就神秘的消失了呢,「充滿了傳奇和意外」。

成吉思汗的蒙古軍隊,因為西夏不納貢,不配合作戰,先後六次征討西夏,在1227年,成吉思汗率領大軍包圍夏都興慶府達半年之久,西夏人拚死抵抗,蒙古軍隊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

成吉思汗病逝前,降旨對西夏「以滅之」。

恰恰在成吉思汗死後一天,獻城投降,蒙古人於是發了瘋似的傾瀉為一代天驕復仇的決心,屠城、殺戮、掘墓、焚書,「白骨蔽野,數千里幾成赤地」。

西夏王陵也未能倖免,曾經紅牆綠瓦、角樓飛檐、闕台高聳、碑亭肅穆,更有那瑰麗的陵台、獻殿,但所有華麗堂皇都隨著入侵者燃起的大火化為烏有,燒得毀的燒了,燒不毀的石碑都被砸斷深埋。

西夏就此滅亡。

而且元朝作為宋、遼、夏、金的後朝,僅修了《宋史》《遼史》《金史》卻不給西夏修史,也可見仇恨之深。

好在沒有把西夏王陵毀掉,把西夏人祖墳挖了,這僅僅是兩個朝代的恩怨嗎,而與蒙古主政的元朝狹隘也是有過之而不及的。

不僅消亡了一個王朝,也葬送了一個王朝的燦爛文化。

將生命停止在風景美妙的一點上,當然有意義,可是當一個王國消亡在某一個時代,而且國民都被遣散,沒有了蹤影,是傷神揪心的悲哀,我的心有股冷氣襲來,渾身感到痙攣。

和平總是幸福的事,不用過度緊張地去諦聽那永無休止的隆隆戰火,看那倒斃的人們、遍地的鮮血,化為泥土。

在這一座座王陵,卻只換來史官們的幾行墨跡?於是,西夏這塊土地也有了一層層的沉埋。

堆積如山的燦爛歷史,後人只好從那些廢棄的建築、出土文物和殘缺的經卷中,努力尋找著這個古老王朝的蹤跡。

在《嘉靖寧夏新志》中發現了明確的記載:「李王墓,賀蘭之東,數冢巍然,即偽夏所謂嘉、裕諸陵是也,其制度仿鞏縣宋陵而作。

人有掘之者,無一物。

」由此,人們恍然大悟:原來賀蘭山下的宏偉墓群,是西夏王陵!還記載了明代安塞王朱秩炅的《古冢謠》:「賀蘭山下古冢稠,高下有如浮水漚。

道逢古老向我告,雲是昔年王與侯。

」此詩形象地描繪了當時西夏王陵的情景。

可是,不能忘記國際大盜的黑城之行,1907年,俄國地理學家,同時也是海軍中校的科茲洛夫又組織了一次「死城之旅」,14世紀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在遊記中曾經提到過的充滿傳奇色彩的黑城。

他立即決定前往這座傳說中的「死亡之城」。

為能使自己順利進入黑城進行「考察」,他事先找到了黑城當地的「管理者」達希,並送給達希一些「名貴的禮品」。

在達希的幫助下,科茲洛夫和他的4名考察隊員「輕裝」向前,很順利地進入了黑城,在這裡開始了他的挖掘。

這一天是1908年3月19日。

他們在城內的街區和寺廟遺址上挖出了10多箱絹質佛畫、錢幣等文物。

從此展開大規模的挖掘。

科茲洛夫說,「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終於在一號廢墟里發現一個佛像時的那種全身充滿了驚喜的感覺。

」同年5月,科茲洛夫又從當地雇用了一批民工,開始了在黑城第二次挖掘,這是一次大規模的野蠻挖掘,「死亡之城復活了,一群人開始在這裡活動,工具磕碰出響聲,空氣中塵土飛揚」。

在黑城周際一共挖掉了30多座塔,幾乎毀了黑城80%的塔!他不僅挖走了抄本書籍2000多種,還挖走了300張佛畫和大量木製的、青銅鍍金的小佛像。

科茲洛夫在聖彼得堡展出了他從中國黑水城帶回的文物文獻,轟動一時。

俄國著名漢學家伊鳳閣在成堆的文獻中發現了一冊《番漢合時掌中珠》,原來這是西夏文、漢文的雙解詞典。

科茲洛夫兩次以駝背運來的,竟是中國中古時期西夏王朝190年的歷史!

這個公元1038年崛起的少數民族王朝,以弱小的勢力先後與北宋、遼及南宋、金形成三足鼎立,並迅速將自己的政治、經濟、文化推向了頂峰。

帝國科茲洛夫走了,留給我們的是一個傷痕累累的黑城。

科茲洛夫在野蠻挖掘的同時,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麼做意味著什麼,但是貪慾還是占據了他心靈的上風,科茲洛夫讓黑城傷痕累累!

科茲洛夫因為他的野蠻行為,在離開黑城時似乎「良心」有所發現,他在自己的「考察記」中這樣寫道:「隨著考察隊與死亡之城距離的增加,不由自主的難過之情越來越強烈地控制了我。

我仿佛覺得在這毫無生命的廢墟中,還存留著為我所親近、珍視以後將不斷與我的名字聯繫在一起的東西,還有一些我捨不得與之別離的東西。

我無數次地回望這座被塵土遮蓋的城堡,在和自己蒼老的朋友告別時,我帶著某種可怕的感覺意識到,喀拉浩特城(黑城)現在只聳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塔了,這座塔的內容已經無可挽回地死亡了--被人類的好奇心和求知精神給摧毀了……」

失色的黑城,成了今天那些仍然在關注著西夏文化的人們永遠的心痛。

不是一切都在王陵中發悶,無數不知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憤懊喪地深潛地底。

終究能夠袒露出一帙風乾的歷史,讓我用沉重的腳步來匆匆撫摩。

當我佇立在西夏故地的時候,一切靜默,留下的只有眼前被風雨蝕過的高大的黃土堆以及布滿孔洞的斷壁殘垣,殘留著党項民族的粗獷和曾有的帝王之相。

黃昏的陽光灑在陵區間,投射著長長短短的斑駁陰影,那曾經的王朝基業、曾有的輝煌,一切都在金戈鐵馬、血雨腥風中隨風而逝。

我摸了摸王陵的土地,當成西夏的版圖,那樹上枝椏掛住的沙棘,是西夏的旗幟嗎!

西夏的滅亡,不僅僅是外來侵襲的吧,那政治昏庸,吏治腐敗;經濟蕭條,進出口受牽制;軍備廢弛,戰鬥力下降,外敵入侵,戰事頻繁;外交失利,沒有外援也是滅亡的因素,那宮廷發生為無數後人恥笑的醜劇,後夫腰斬了前夫,情人間爭風吃醋,殺兒弒母,欺兄霸嫂,父親霸占兒媳……宮闈之亂,傾城覆國,這便是西夏人悲哀。

西夏人的目光可遠,道路鋪展得可廣。

這兒應該有幾聲悲戚的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淒涼,聲聲沉重,那是漂泊他鄉的西夏人心頭的哀音。

既然蒙古人主政的元朝都不忍聽聞,他們當然也就消失在朔風之中。

但是時至今日,一個個記錄心酸歷史的西夏文字,大白於天下後,竟能鐫刻山河,滲透人心。

曾經的西夏,在我的心裡不斷清晰,也不覺得陌生。

西夏消亡後,還有新的王朝再生。

如此循環往復,一個王朝誕生了,意味著另一個王朝死去。

歷史不好分清,更愛哪一個?或者,誰是誰的替身?

風過後,王陵死一樣的寂靜。

也許有誰聽見過,並沒有留意。

我看見陵墓上有箭鏃留下的坑坑窪窪,有硝煙燃燒過的痕跡。

那是失聲的西夏,那藏在墳墓里的耳朵,是否傾聽……我在望不到邊際的陵區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現出,那馬蹄聲,那吶喊聲,那如注的熱血,那幽怨的哭泣、那痛苦的訣別……隨著一陣號角,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

我相信,他們在戰死時,也許回過頭來望一眼自己的領地;臨行前,對熟悉的國家投注一個目光。

於是,他們掙扎地倒下了,化作黃土一座座。

我看見陵區的地上,風吹的荒草瘋跑,鳥也無影無蹤,石頭守口如瓶,沉默,其實比任何語言都容易接受。

要想了解的更多,還是應該向大地看去。

至少,會留下腳印。

太陽就要隱入了賀蘭山,天邊的火燒雲漸漸加深。

沒想到賀蘭山的雪化得這樣快,才一下午的時間,山坡上已不見斑斑雪痕。

在太陽的餘暉下,那一座座王陵的背影暗淡悲涼。

我沒有記住王陵主人的名字,只是記住了幾號墓,是因為歷史離我太過遙遠,「看著你的背影發抖」,那背影太過沉重。

尚龍說,天不早了,我們回去罷,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看著天,看著夕陽,低沉地回道,好的,回吧。

我們離開了西夏王陵。

我回望王陵的背影,一個王朝如此,一個人也然。

「終有一天,我的頭顱低垂,構成額外的落日。

註:圖片來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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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洪與

編輯:鄒舟、於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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