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考古院獨臂博士 「想給古代石刻文字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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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首次大規模啟動古代石刻文字調查與整理,計劃用5年時間,聯合各地文物部門,對四川現存清代(含)以前的古代石刻文字遺存進行梳理,形成20餘萬張石刻文字拓片。

「這些資料是最珍貴的原始素材,必將成為巨大的資料寶庫。

」趙寵亮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研究的全面深入,這些石刻文字的價值將日益凸顯。

這是散落在歷史長河中的遺珠。

據不完全統計,在四川,散落各處的古代石刻文達5萬處,那些由兩漢三國,經唐宋,至元明清,跨越2000餘年的文字,被鐫刻在佛院經窟、懸崖峭壁、墓葬石碑、古代建築上,正裹挾著時代記憶呼嘯而來。

這也是一場和時間賽跑的搶救。

浩瀚工程的背後,主導者是一位獨臂學人。

夾在而立與不惑之間,35歲的趙寵亮覺得時間越來越緊迫,他想要從歷史的風雨侵蝕中,救出那些長久靜默遺失在野外的古代石刻。

四川獨臂考古人趙寵亮。

僅存左手,依然能觸摸和感受那些遺失在歷史中的痕跡。

過去年月中,趙寵亮從家鄉河北永年走出,在北京完成碩士和博士學業。

作為歷史學者,他在考古現場觸摸歷史煙塵,從浩瀚文獻中抓住夢想紅繩,他敬畏時間又要與之爭搶。

在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他的辦公室長久安靜,沿牆擺放的寬大書櫃被塞得滿滿當當,那些書本,跟隨著他跨越大半個中國,最終安放在成都。

這條路,趙寵亮走得順遂也波瀾。

曾經,在決定考研時,他提前聯繫導師,坦誠相告,確定老師不介意收下失去右臂的學生;在將趙寵亮作為特殊人才引進時,主管單位也向四川省文化廳再三確認招聘信息,明確這位學者不需要任何輔助,能夠像科研工作者一樣工作。

於趙寵亮而言,儘管只有一隻手臂,他依然可以扼住命運的喉嚨。

搶救歷史

「這個石碑,我們上次去都還在,現在就沒了。

」照片中,樹林空地上,倒在雜草叢的石碑只余半塊。

趙寵亮有點著急,如今古代石刻文字正以每年幾十上百處的速度在減少,被破壞甚至消失。

這讓他心裡難安,他希望自己的團隊再快點,追趕上正在消失的古蹟,「想給古代石刻文字安個家。

讓石刻「活」過來 將完成5萬處古代石刻文字調查

趙寵亮的辦公室在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樓,臨窗,辦公桌上的書籍堆了半米高。

旁邊的會議室里,3000餘張古代石刻拓片正在陸續整理,像對待嬰孩般,趙寵亮用左手輕撫拓片,目光珍惜。

轉過身,他的右邊臂袖,衣管空空。

對於散落在四川各處的超5萬處古代石刻,趙寵亮想留住它們。

「石刻是另外一種出土文獻,古代人會將很多大小事情刻在上面。

保護好它們,就是對文化的傳承。

在野外,他見到明代都察院的禁止早婚的石刻,上面記載,男子低於十五六歲娶妻,父兄要受到懲罰。

還有對修橋鋪路的記錄,村頭一座橋,30多年裡,前前後後幾個人修過。

甚至還有離婚告示、鄉規民約、家風家訓……

明代都察院禁止早婚示諭碑。

趙寵亮眼中,這些都是歷史的饋贈。

四川古代石刻文字時間久、數量大、內容多、類型全。

這些石刻文字大多不見於傳世文獻,也不見於地方志,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特點。

可如今,因風化、人為、基建等破壞,石刻文字正在加速消失。

所幸,保護早已開始。

以趙寵亮為代表的一個團隊,正在對四川古代石刻文字調查與整理,計劃用5年時間,聯合各地文物保護和管理部門,對四川現存清代(含)以前的古代石刻文字遺存,分階段、分區域地進行田野調查和資料收集,以實物照片、拓片和影像記錄等多種形式,進行全面系統科學的調查、整理,以期形成20餘萬張石刻文字拓片。

事實上,這也是四川首次對古代石刻文字進行最全面調查、梳理、記錄研究的系統性工作,這在全國範圍來看也是一項創舉。

「這些資料是最珍貴的原始素材,必將成為巨大的資料寶庫,為我們和後人提供了諸如巴蜀地方史、政治史、經濟史、軍事史、社會史、書法藝術史等各方面研究無窮的寶貴資料。

」趙寵亮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研究的全面深入,這些石刻文字的價值將日益凸顯。

就眼前而言,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已積累了3000多張不同時代、不同類型的拓片。

就在今年11月,這些歷史的記憶,將在四川省圖書館進行專題展出。

獨臂學人

面對石刻,趙寵亮是保護者。

面對命運,趙寵亮覺得自己是被保護的人。

於人生而言,殘忍的是得到後再失去,還是從未得到過?這個命題,趙寵亮從沒仔細想過,因為他也說不清自己屬於哪一類。

幼時失去右手

他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失去右手那年,趙寵亮還是個走路趔趔趄趄的「小糰子」。

那年正月里,一大早,家裡人到門前地里做農活,只留下酣睡炕上的他。

當家裡人估摸著回來做早飯,有說有笑打開房門,卻是讓人目眥欲裂的一幕:原本平躺在炕上的小娃娃,已經有一半的身子掉到火爐里,圓滾滾的右手插入燒得通紅的煤火中,白白嫩嫩的臉上,半邊的皮膚燒焦蜷縮成一塊。

一聲尖叫,母親將已經昏迷的小娃娃從火堆中一把扯出。

火急火燎抱到縣醫院,經驗豐富的醫生被嚇得眼皮一跳,「燒得太嚴重了,抱回去吧,這孩子救不回來了。

接下來的半年,不想放棄的父母央求村裡的赤腳醫生,每天上門為孩子打消炎針,一天三針的治療下,趙寵亮竟然奇蹟般地慢慢活下來了。

但被燒得炭黑的右手,卻在燒傷後一個月的時候,「吧嗒」,掉下來。

「我就這樣沒有右手。

」其實,對於這一段記憶,趙寵亮幾乎是空白的。

他從父母年復一年的後悔愧怍中還原整個過程後,會小大人一樣地安慰著爹媽,「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沒事。

」他感恩自己還能活著,更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慢慢的,他在狹小的家鄉,發現了更廣闊的世界——那些歷史留下的痕跡。

一路讀到博士

他終於走入歷史研究的大門

歷史的痕跡是什麼?

太行山東麓,邯鄲市以南,河北永年區,趙寵亮的家鄉。

這裡在戰國時期,曾是趙國建造信宮、修建王陵,王侯群臣聚會之處,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很多時候,村民種地時,會挖出古代的陶瓷碎片和銅錢。

兒時的趙寵亮,會蹦躂著跑到田間,向叔叔大爺們索要,小心翼翼用作業本包起來,像寶貝般珍藏在抽屜里。

村裡的長輩們也樂意把挖到的古代陶瓷片、銅錢等「破爛」送給這個總是笑嘻嘻的小孩。

他們沒想到,當年奄奄一息的獨臂娃娃,未來會走得那麼遠。

趙寵亮喜歡讀書,在身邊小夥伴讀到中學就出去打工的年代,他一路讀到高中,並順利考上河北師範大學。

做父親的,曾多次告訴孩子,讓他大學畢業後,能回到縣裡的中學,「做個老師,能養活自己就行」。

沒曾想,趙寵亮越讀越遠。

本科畢業,趙寵亮想前往北京師範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師從秦漢史大牛王子今教授。

考研前夕,因為擔心導師介意學生斷臂,趙寵亮先給王教授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王教授溫暖的話語給了他莫大的鼓勵。

「沒事,你先安心考試」。

掛完電話,他又撥給父母,告訴他們自己決定讀研,如果考上公費就讀,否則就回鄉當中學老師。

最終,趙寵亮順利邁進北京師範大學。

現在回憶起來,他覺得那時的自己,終於走入歷史研究的大門。

在這扇門裡,他一待就是6年,於懵懂中成長。

研究生畢業,又順利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攻讀博士學位。

趙寵亮於人大攻讀博士學位。

儘管只有一隻手,趙寵亮仍然能夠自如地翻書做筆記。

他用殘餘的右臂壓住書,左手翻頁和筆記。

如是這般,在20多歲的黃金時代里,啃遍了秦漢史研究的論著。

北京6年,美好純粹。

除了看書,趙寵亮逛遍城內專業展覽。

每當故宮、國博和首博有歷史展覽時,他便和同學坐著2毛錢的公交車,穿梭在北京城裡,在一個個櫥窗前,留下被驚艷后的感慨。

恬淡生活

博士畢業那年,趙寵亮面前有三個選擇:進入北京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進入西安的西北大學任教;還有就是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但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到過成都。

安家成都

51萬字的著作填補領域空白

「猶豫過。

」趙寵亮坦言,他清楚自己想要的生活——滿滿一屋子書,他坐於其中,安安靜靜做研究,「後來覺得可以換個城市感受一下,加上四川本身就歷史悠久,又有很好的文化政策,當時聽說這些年,一批北大、復旦、吉大等著名高校的畢業生都到了四川考古院,我想這個單位肯定不差,就這樣來了成都。

剛開始,因為不確定趙寵亮具體的身體狀況,作為考古研究院人事管理單位的省人社廳,還以為需要派專人幫他用電腦打字,甚至照顧生活,「後來一看,我用左手打字的速度,比不少人雙手打字都快。

打字是快,可做學問卻是要坐得住冷板凳。

就在進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第2年,趙寵亮出版專著《行役戍備——河西漢塞吏卒的屯戍生活》。

全書脫胎於他的博士學位論文,共51萬字,共810處注。

通過利用出土簡牘、傳世文獻和考古調查發掘資料,從吏卒的來源與退役、工作與休沐、功過與獎懲、醫療衛生狀況與死亡撫恤等方面,對漢代河西地區屯戍吏卒的生活進行細緻討論,把錯綜複雜,難以閱讀的各種西北漢塞簡牘遺存條分縷析,有序分類出來,推進西北漢簡研究的深入,被業界評價為填補了該領域研究的空白。

那兩年,趙寵亮住在單位附近的合租房,一件衣服一穿就是三四年,簡單到極致的物質生活下,他自覺充實,「來四川後,將研究地域放在西南,開始研究巴蜀地區的漢代石刻文字,還申請進入川大歷史學博士後流動站工作。

2013年,趙寵亮有了心儀的女朋友。

2014年,他結婚了,新房買在雙流,掏光積蓄後,首付還找導師、領導借了一部分。

「那時院裡的領導還時不時幫我參謀下房買在哪裡,這些關心和幫助,讓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

如今,趙寵亮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座城市的節奏。

他每天上班回家,花在路上的時間要將近3個小時,不過並不難熬,因為他有新的計劃,要教2歲的女兒背誦古時的開蒙讀物。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內容很好,而且都有著語言的韻律美,我自己默念幾遍,就差不多到家了。

秋來成都,陽光正好。

下班節點,趙寵亮走出單位,安靜大門外,二環路上人潮喧鬧。

他斜挎著包,融入人海之中,眼光溫柔平和,他的前方有家園,後方則是熱愛的事業。

對·話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命運照顧的人」

第一次下古代墓葬是什麼時候?

趙寵亮:

研一時,跟王老師去北京大葆台西漢墓博物館,下到黃腸題湊的木槨墓里。

「黃腸題湊」,是漢代墓葬的一種葬制,只有天子和諸侯王級別的才可使用。

所謂「黃腸」,就是柏木黃心;「題湊」即將黃腸的頭部按一定方向在棺槨外壘成一圈木牆。

雖然已過去2000多年,但黃腸題湊依然堅固如初,當時很驚嘆,佩服不已。

第一次去考古工地,是去了西安市長安區神禾塬,那可能是秦夏太后的陵墓。

這位夏太后,就是秦始皇的奶奶。

「亞」字形的墓規模很大,已經發掘完畢正在回填,依然很震撼。

陪葬坑正在發掘,但也被盜擾嚴重,很是遺憾。

說到盜墓,你會看現在流行的各類盜墓小說嗎?

趙寵亮:

看,我早年就在論壇上守著看《鬼吹燈》的更新,裡面有不少情節確實是從現實而來。

比如洛陽鏟,最早是真的廣泛用於盜墓,後來才成為考古學工具。

到現在,學會使用洛陽鏟來辨別土質,是每一個考古工作者的基本功。

還有《鬼吹燈之雲南蟲谷》提到的「死漂」,也應當是借鑑了雲南撫仙湖水下考古所遇見的實際情況。

但是小說畢竟是藝術創作,和現實不同,像小說里的「粽子」,這個就真沒有遇到過。

而且,在實踐中,那些被盜墓毀掉的歷史古蹟讓人心痛,對於歷史文物,我們都要堅持保護先行的。

那除了盜墓題材,還有不少歷史小說被搬上熒幕,你會看嗎,會吐槽嗎?

趙寵亮:
會看,但是偏向於歷史正劇,比如《漢武大帝》這種。

至於考究,確實會有點職業病,比如,現在古裝劇里演員騎馬時都會出現的馬鐙,事實上,馬鐙的出現並沒有那麼早,最早是在西晉的陶俑中才第一次出現類似馬鐙的形象,可是很多歷史設定在西晉之前的電視劇,都會有馬鐙。

再比如,一些電視劇里的顏色,過分亮麗,這也是和歷史不符合的。

但是我們一般只會同行之間說兩句,不會說逢人便講,畢竟,這也就是我們的一個習慣。

都說今年秦始皇很忙,在各種電視劇里和各種人談戀愛,你是研究秦漢史的,你怎麼看待這樣的戲說?

趙寵亮:

這樣的電視劇我還真沒看過。

事實上,適當的戲說可以讓更多人關注到歷史。

比如前面熱播的《羋月傳》,那段時間就有很多人去翻閱史書來了解當時的歷史。

但是過分的戲說就是在譁眾取寵,不尊重歷史了。

就說那些抗日神劇吧,真的沒法看。

對於未來,你有怎樣的期待?

趙寵亮:

我一直很感恩,覺得自己是被命運照顧的人。

對於以後,沒想過那麼長遠,用心做好眼前的事,未來自有出路,畢竟我相信,任何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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