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造假系列——七十萬年日本史？

作者：冷兵器吧棘背龍

考古學作為一門科學，本應以嚴謹的理性為研究前提，不偏不倚地用事實說話。

但這門學問常常涉及到敏感的政治話題，在愛國情懷和民族主義的歪曲下，它也是學術造假最為嚴重的學科之一。

由於許多國家都曾試圖通過誇大本民族歷史文化來營造一種「自豪感」和「向心力」，因此利用文物造假來提升「民族自信」的例子可謂屢見不鮮，甚至以嚴謹著稱的日本人都不能免俗。

神之手的力量——四萬年到七十萬年

考古領域中最容易被賦予政治意味的課題之一，就是對「舊石器時代」的研究。

從公元19世紀末開始，歐洲各國就颳起了一場爭奪「舊石器時代人類起源」的學術風潮。

也正是在這場風潮中，英國誕生了學術史上臭名昭著的考古造假事件——「道森曙人」。

「舊石器時代」之所以備受熱捧，是因為其背後隱藏著一條可笑的民族主義邏輯：如果哪個國家發掘出最早的原始人類化石，該國的專家、媒體甚至政府就可以鼓吹本國是「人類起源地」，相當於公開證明自己的國家是全人類的祖宗。

在這場學術競賽中，日本最初是一個地位尷尬的國家。

日本列島的人類居民遷入時間較晚，上世紀中葉發掘出的第一批「舊石器時代文物」距今不過2、3萬年，這些舊石器時代晚期的遺物自然無力幫助日本競爭「人類發源地」的頭銜。

日本人在二戰後作為戰敗國，被壓抑的民族主義情緒本來就渴望釋放，如果承認日本人是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從大陸遷入，無疑會進一步打擊民心士氣。

但是從二十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日本發掘出的舊石器時代文物卻一直維持在3萬年前的水平。

終於，被民族主義情緒沖昏頭腦的日本，也鬧出了一次學術造假。

藤村新一，1950年出生於日本宮城縣，業餘考古學家或者說考古愛好者。

因為不甘心於「日本居然只有三萬年曆史」，藤村新一從22歲（1972年）那年就投身於日本的舊石器時代考古發掘工作。

1984年，他在座散亂木遺址「發掘」出距今4萬年的石器，成功打破了過去日本舊石器考古研究的「極限」。

從此，藤村同學一路高歌猛進，緊接著又在1984年到1988年的六次考古發掘中「找到」了馬場壇遺址，成功把日本舊石器時代出現的時間提前了十幾萬年。

（藤村新一「發現」的部分石器）

之後，藤村新一又在1988年和1992年「發現」了高森遺址與上高森遺址。

經過他的數次發掘，日本舊石器時代被提前至七十萬年前。

日本考古學界一片歡欣鼓舞，幾乎依靠這位愛好者一人之力，日本舊石器時代就被放到了與亞洲大陸舊石器時代平起平坐的地位上。

要知道，北京猿人也不過距今50到70萬年而已。

至此，藤村新一以其「奇蹟」般的功績被奉為「神之手」，成了日本考古學界不可質疑的舊石器研究權威。

（日本「早中期」舊石器時代遺址，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藤村新一主導或參與的）

藤村新一的發現不僅改變了考古學界的認知，還激發了不少日本人的民族自豪感。

他發掘的石器數量眾多，造型精緻，不少器具甚至超越了同期大陸的先進水平，可謂「東亞領先」的舊石器文化。

出於政治需要，日本人急匆匆地把這些成果放進了教科書。

1988年之後的日本歷史課本上這樣寫道：「上高森遺址是日本迄今發現最早有人活動的地方……六七十萬年前已經有人活動……」札幌地區某中學的歷史教師湯本更進一步表示，他教課時就明確告訴自己的學生，上高森遺址的歷史比北京猿人早，說明亞洲大陸上的人類很可能發源於日本。

在全國一片民族主義雞血的刺激下，藤本新一對外放出豪言，要「發掘」出100萬年前的日本石器獻給自己的恩師！

謊言的破滅

藤村新一的成就雖然給他帶來了極高的學術聲譽，但並非沒有人質疑他的權威。

以一人之力，在自己的家鄉宮城縣附近發掘出如此數量眾多的舊石器時代文物，而且每次發掘均有新成果面世，其過程之順利未免過於離奇。

再加上藤村新一發現的這些石器做工精美，甚至在上高森這種距今60萬年的遺址里，就發現了錛狀器（亞歐大陸3萬年前才出現的石器品種），也顯得很不自然。

此外，正常的舊石器遺址里都有製作失敗的廢品和石片，被精加工的標本比例甚小。

藤村發現的石器遺址則無一不是製成品居多、廢品極少，遠超亞洲大陸的平均水平。

但是這些質疑在當時往往沒有結果，因為藤村新一不僅僅是「考古學界的楷模」，他的成果更代表著日本人的民族自尊心。

尤其是某些質疑還出自幾位中國考古學家——這種弘揚日本愛國主義精神的偉業，豈能容得下外國人插嘴！當然，中國也不是所有的考古學家都在質疑藤村新一，諸如《日本舊石器早、中期文化研究新進展及其與鄰近地區舊石器對比》之類的論文還是在中國相關考古研究所幫助下發表的。

（藤村新一「發現」的日本舊石器）

藤村新一的神話破滅於2000年10月22日上午。

之前，日本《每日新聞》為了拍攝考古發掘過程，在上高森遺址悄悄設置了24小時不間斷運行的攝影機，結果攝影機拍攝的內容卻徹底顛覆了藤村新一之前的英雄形象。

只見他躡手躡腳地越過隔離帶，走進一個深約3米的發掘坑內。

在確認四下無人後，藤村新一用鏟子把口袋裡藏著的幾塊石器埋入坑中，離開時還不忘把地面恢復原樣。

這天早上，他接連在幾個作業面埋下石器，整個過程被攝影機完整地記錄下來。

五天後，藤村新一裝模作樣地來到現場，當著一大群興奮的媒體記者，手指之前埋東西的位置，對發掘隊中的一位考古專家提示道：「在這個地方挖挖看。

」挖掘結果自然不言而喻，「距今70萬年前」的石器「新鮮」出爐。

但還沒等藤村新一得意幾天，11月4日《每日新聞》就公布了之前的錄像，各界輿論一片譁然：日本考古之神竟然自己埋文物自己挖！

請

（《每日新聞》攝像機拍攝下的藤村新一造假一幕）

藤村新一開始還試圖狡辯，聲稱造假只此一次，之前的大部分發現都是實物。

但日本考古協會經過專業調查後得出結論：藤村新一主持過的42次考古發掘均存在造假。

162處「舊石器時代」考古遺蹟，159處是完全偽造，3處是部分偽造。

完全偽造的部分包括了所謂的「70萬年上高森遺址」和一度登上《中國文物報》的小鹿坂遺址。

最後，上高森考古遺址被確認毫無學術價值，正式從日本歷史遺址名錄中剔除。

藤村新一的40餘篇以造假資料為依據寫成的論文統統無效，不能作為日本舊石器研究的依據使用。

雖然日本的舊石器時代歷史，從距今70萬年又回到了距今3萬年。

但這次事件也沉重打擊了高漲的「民族主義考古」情緒，使日本人得以冷靜下來，重新反思學術研究所應當秉承的價值理念。

事實上，民族主義情緒干涉考古研究的劣習，中國人亦未能免俗。

以當年質疑藤村新一的原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謝飛為例，他在撰文質疑藤村新一後，同樣怒斥了國內包括自己所在地的考古活動。

謝飛認為，部分媒體和研究人員在成果還需要進一步驗證（甚至結果錯誤）的情況下亂作判斷，使用諸如「中國最早」、「震驚世界」等不負責任的詞彙，把非科學甚至反科學的情緒代入到科學考古研究中，對考古事業的發展造成了嚴重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