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作家——他們站在那裡就是一種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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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90後作家,他們沒有共享一個通往文學道路的必經岔口,但都發現了通往心靈深處的神秘文學小徑。

寫作的動因是為了自己,但文學的意義又在於啟示人類。

90後成長背景的個性化,必將產生不同的人性思考和世界認知,這對繁榮文學來說是希望。

其實,朝氣的90後作家站在那裡,本身就是希望。

1

殊途同歸的寫作路

作家是對生活富有洞察力的群體,記者的一些問題就常會被這些90後作家「識破」。

比如問到「你是怎樣走上寫作道路的」。

對方會說:「猜到你會問這個,你們記者喜歡找到確定性的軌跡。

」當然,他們還是會認真地回答記者的問題。

出生於1990年的鄭在歡,16歲時輟學,現在則在北京CBD一家影視公司做策劃。

他說:「命運的曲線不是一步步有跡可循的,而是常有非常偶然的因素,如果非要找原因的話,那就是 一個人喜歡什麼,就會做什麼樣的事情 。

鄭在歡最早關於文學的記憶,是爺爺在灶前講的故事。

「那些似是而非的鬼故事,放學路上的鬼火,祖爺爺夜歸時蘆葦叢中窸窣的鬼魅,好像我也經歷過一樣,歷歷在目。

這樣的故事不是小說,是用生命活出來的。

鄭在歡從認字開始,什麼書都看,誰寫的不重要,好不好看才重要。

直到讀到了海明威的作品後,推崇其「冰山原則」,寫作簡潔、直接,留給讀者空間去想像。

輟學之初到沿海打工,鄭在歡把勞累睏倦之餘的小憩給了寫作和閱讀。

他是書攤的常客,在算術本上寫下了第一部10萬字的自傳體小說,還有一部深受工友喜歡的武俠小說。

彼時,鄭在歡的駐馬店老鄉王蘇辛正在鄭州一所藝術高中里「掙扎」。

1991年出生的王蘇辛從小學畫畫,最初的志向是成為畫家。

或許是因為名字里用了豪放派詞人蘇軾和辛棄疾的合稱「蘇辛」,她最終還是回歸了文學。

讀高中時王蘇辛被送到鄭州,第一次離家住校,身處陌生的環境,面對新的人際關係,生活中的煩心事需要一個疏導途徑。

與此同時,為了應付藝考,學校里頻繁的美術考試讓蘇辛覺得緊張、侷促,消磨著繪畫原本的樂趣。

「那段時日,寫作給了我一個通道,我通過書寫,得以 修復 自己,從躲避的世界折回現實世界。

那些生活中不能解決的問題,必然會在寫作中體現。

」2006年,聽到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王蘇辛買來其作品閱讀,這讓她對文學大門裡的奇異風景憧憬不已。

數年之後,鄭在歡在北京認識了王蘇辛,兩段迥異的成長路,並不妨礙他們雙雙進入各類90後作家榜單,並且排名靠前。

智啊威動筆寫作的初衷,與王蘇辛很相似。

他出生在周口市商水縣農村,父母是普通農民,但只要是讀書的事情都會支持。

啊威最初叫「阿威」,母親想讓他多說話,特意在前邊加個口字,智啊威果然從小開朗健談,尤其喜歡自黑搞怪。

初中時,被送到了離家較遠的學校,沒了熟悉的小夥伴,智啊威變得內向、自卑,老師的嚴厲更讓他感到壓抑。

他將注意力轉移到書里。

每到周末,他會到校門口的地攤買兩元一本的舊書,陸續讀了冰心、茅盾、莫言等名家的作品,並信筆將小情緒寫進小說。

在一堂作文課上,他的文章被作為優秀作品在課堂上念,結果有同學起鬨「他是抄的」,他注意到老師的眼神開始變化,盯著他說了句:「以後不要抄。

」儘管有被冤枉的委屈,但智啊威還是有些得意,「反而讓我更有自信了,說明我寫的和書上相比不算差」。

相比而言,尚攀的作家路水到渠成。

父親八月天有記者和作家雙重身份,耳濡目染之下,他就讀於中原工學院新聞專業,在學校時動筆寫下了關於校園情愫的處女作《並肩而行》。

後來,這對父子同時簽約河南省文學院,又同時加入中國作協,成為佳話。

2 故鄉是解不開的結

作為作家群體最年輕的生力軍,90後的閱歷並不算豐富,他們將最初的書寫對象指向了熟悉的故鄉。

高中時的王蘇辛,身處陌生的城市,反而讓腦海里熟悉的故鄉汝南有了另外一番模樣,「刺激了自我意識的覺醒」。

這和金宇澄寫的《繁花》很像,早年農村「插隊」經歷,使其更能以旁觀的角度觀察上海。

後來到了更遠的成都讀大學,到北京工作,故鄉依然是解不開的結。

王蘇辛前些年的作品,比如《在多年以後的小鎮上奔跑》,提取記憶的殘片,將之幻化成一個縣城的風霜往事,「魔幻現實主義的外衣下是對童年記憶的回望。

雖然我已經離那裡很遠了,但我總覺得自己依然還在河南,還在豫南汝南縣城關鎮汝寧鎮的土地上」。

2017年年初,鄭在歡以家鄉之名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駐馬店傷心故事集》是豆瓣上的熱門書,評分一度高達9分。

他在書的後記中說:「人逃不過環境的局限,卻能活出千奇百怪的樣子,這就是寫作讓我著迷的地方。

我和這本書的關係,不是為哪個地方代言,我寫的是時間與記憶的關係,是觀察與思考的關係。

書中的內容,完成於2013年的春天和秋天。

鄭在歡慶幸當時寫了出來,「現在的我,肯定不會那麼勇敢那麼赤裸裸無所禁忌地去寫,更何況還是寫自己的家人和親鄰。

雖然基本是虛構,但是原型人物都能對號入座。

這有時讓我憂慮,怕回去挨揍」。

智啊威擅長寫鄉土魔幻小說。

他在《天涯》雜誌發表過《一條困擾我一生的腿》,文中的「四爺」被鲶魚吃掉了一條腿,還被啃掉了半張臉。

這條兩米長的鲶魚,並不符合自然生長規律,卻是智啊威最深刻的記憶。

老家村莊北面有一條河,大人口中的那條大鲶魚貫穿了他整個童年,這件不可能的事情一直如鯁在喉,直到智啊威通過文字的方式將它安放。

2001年就來到鄭州生活的尚攀,對這座城市有著深厚的情感,儘管筆下並不會直接點明鄭州,但幾乎所有提及的場所都能在鄭州找到現實痕跡。

每天到家附近的「書是生活」書店閱讀是他的習慣,最近他正在寫一部故事發生在書店的小說,「我寫的就是這個書店,雖然故事是虛構的」。

3 逼著自己去生活

生活經驗是寫作的源泉,90後作家在寫過了熟悉的生活後,幾乎同時陷入瓶頸期。

80後女作家張悅然擺脫「青春文學」標籤用了十年,直到破《繭》而出;而90後作家還在路上,「突破」成為他們眼下的主題詞。

「越到後邊越力不從心,生活經驗不夠用了,再寫會陷入重複,開始逼著自己去生活。

」離開校園不久,尚攀的寫作便陷入「困境」。

2012年10月,尚攀申請成為河南省文學院最年輕的簽約作家,導師是現在的河南省作家協會主席、著名作家邵麗。

讀過尚攀的作品,邵麗除了鼓勵他「好好寫」,也直言「有種浮在生活之上的感覺」,建議他不要一直寫,要出去生活,「小說雖說有技巧,但更重要的是觀念和生活上的」。

原本在家專心寫作的尚攀,走出家門,憑著撞球的愛好,去撞球廳應聘助教。

當時面試他的是一個剛熬過夜的同齡人,頭髮蓬亂,但穿了件正式的白襯衣,袖口、衣襟露著污漬。

很快,這個人物形象被寫進了小說。

半年裡,尚攀觀察進進出出的不同個體,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細節被他悄悄記在腦海,為寫作積累素材,「我小說里所有的細節都是真實的」。

尚攀還報名參加了「深入生活紮根人民」的作家走基層活動,2015年到滑縣農村生活了一年。

下地干農活,拿鐮刀割麥子,邊體驗邊完成了一部主題關於新時代農民工的長篇小說。

他親眼看到村裡一些在城裡的務工者,趕回老家收麥子,等水澆田到凌晨兩三點,接著就趕往城市的背影。

「一個東西剛開始學時都很快,到後邊會面對一個艱難的處境。

」王蘇辛前幾年也遇到了寫作困境,這種境況學畫時就曾有過。

一次畫大衛全身像,畫了一個星期,畫作很完整,但是總感覺有地方沒畫對,後來她才明白是沒有搞明白「大衛為何在這裡站著」。

王蘇辛說,年輕人必然要經歷從關注自己,再到關注周圍人,進而關注時代、歷史這樣的軌跡循序漸進。

她現在尤為關注來源問題,思考故事之所以會發生背後的複雜成因,而不是局限很具象的故事,「知道一個人的情感來源之後才能書寫」。

美術專業出身的她對顏色有著深刻感受,她記得學畫時老師的一句話,「畫色彩時不要以為畫的是一個具象的物體,而要看成一塊一塊的顏色」。

她覺得這與寫作異曲同工,講述一個人的生活不是單純個體本身,而是他所處的時代、環境、生活。

如今,王蘇辛的寫作從最初的宏大敘事,轉向專注個體在精神成長方面的探索,視角更微小,也更深刻。

2015年,王蘇辛獲得了第三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佳作獎。

著名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李敬澤評價說:「王蘇辛的小說,不是反映,而是熔煉,它打開了小說在山窮水盡時的可能性——容納龐雜無盡的碎片而抵達晶體般的虛構。

4

我們和他們的文學不一樣

在近年來的文學話題里,與商業文化相對抗的純文學、以類型文學為主的網絡小說、滿足生活壓力下心理需求的雞湯勵志文,三方不斷引發人們關注。

單從市場表現來看,影視化浪潮帶動了網絡文學的熱鬧。

動輒數百萬銷量的暢銷書陣營中,90後作者創作的勵志雞湯圖書不乏擁躉,他們的簽售會總能看到排著長龍的學生族。

從事純文學創作的90後作家,又怎麼看待網絡文學、雞湯文?

王蘇辛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的圖書編輯,對暢銷書市場的感受更為直接。

她見證了不少勵志雞湯文作者的沉浮,幾年前還在搞全國巡迴簽售的作者,一兩年後便淪為過時的落寞。

「雞湯文是消費型文學,其文字生命力最長是一到三年,而純文學的質感至少能保持五年,因為文字生命力主要是靠文學性。

文學性很奇特,就像給作品覆蓋了一層保鮮膜,不會那麼容易腐爛過氣。

」王蘇辛在閱讀中發現,民國時有些作者的書銷量是張愛玲的五六倍,但是今日人們記住的是張愛玲。

王蘇辛甚至用行動與這樣的文學「劃線」。

她2015年從北京一家出版公司辭職,原因之一是公司開始轉向雞湯勵志的暢銷書,她不忍看著這些作品媚俗低齡讀者,同時也擔心損傷自己的靈感。

「一些書中宣揚的價值觀不正,甚至把功利性的成功作為人生的唯一目標,而讀者多是未成年人。

這些書不僅沒有引導他們以更好的姿態成長,反而有誤導之嫌。

鄭在歡嘗試過網絡小說的寫作,實驗結果讓他更認清了自己。

他19歲剛到北京時,無意間看到一個由網絡文學網站搞的作品大賽,10萬元的獎金吸引他用手機摳了兩部20萬字的小說,一部是不怎麼像網絡文學的荒誕離奇小說,一部是投其所好的玄幻小說。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部得了三等獎。

「看來我還是適合寫純文學,沒必要去寫不喜歡的。

從事影視工作,鄭在歡目睹過一些90後暢銷書作者在影視帶動下收入高、過得好。

從輟學打工者成長為作家、影視策劃人,在外人眼中有著勵志經歷的他也曾試著去寫雞湯勵志文,「但我發現寫的東西自己就不信,沒必要委曲求全」。

「寫作要有 真 在裡邊,好作家的天職是懷疑。

」鄭在歡把雞湯勵志暢銷書和網絡文學歸為泛文學,他說:「我們和他們的文學不一樣。

5

文學馬拉松才剛剛起步

「90後作家」這個稱號的誕生,離不開各類文學刊物的集體推介。

作為純文學的主要發表途徑,這些刊物近些年頻頻推出的90後專題,讓90後作家受惠。

智啊威說:「80後是以個體方式出場,人們記住的是幾個作家名字;90後是以群體的方式出場,文學期刊的90後專欄,很少單推某一個人。

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作家劉軍談到對當下文學界的理解時說:「文學寫作對於從業人員而言,皆為一個人的孤軍奮戰,皆為荒涼之境的突圍之路。

而大浪淘沙,只有極少數作者能夠抵達 以對抗時代的進步來謀取自身的進步 (米蘭·昆德拉語)的境地。

至於重要刊物對90後文學新人的推舉,與其說是基於文學的緣由,不如說是基於傳播學的邏輯。

上世紀80年代有先鋒文學熱潮,處於社會變革期的時代呼喚文學,寫作是一種風尚。

王蘇辛翻看當時文學書的出版信息,首印2萬冊很正常,她今年出版的新書《白夜照相館》加印兩次也才接近兩萬冊,而這已經是現在純文學作品較好的銷售成績了。

隨著商業化浪潮的推動,圖書市場在上世紀90年代末到21世紀初,推出了一批80後代表作家。

可當文學史的指針剛撥到90後這一代,與影視、網際網路熱鬧形成反差的是,文學又回歸到了小眾。

文學雜誌特意為90後開一片園地的做法,王蘇辛並不太認同,「不應該用年齡段來區分作家,應該將90後放在整個文學圈裡」。

有時和90後作家們聊起來,王蘇辛會聽到有人感嘆「生不逢時」,不過她的想法是:「這反而讓我們淡定了,唯有成為更好的作家,達到人們不得不關注的程度。

」儘管忙碌,但蘇辛堅持讓自己每天能坐下來寫作,她要求自己一年用心寫10萬字,每天堅持寫作的王安憶是她的榜樣。

冷峻的眼神,喜歡戴墨鏡,說起話來嗓音低沉,鄭在歡喜歡給人酷酷的印象,「時尚是個好東西,但我眼中的時尚不是潮流,而是自己的審美範疇,比如穿哪件衣服是我對某種審美的肯定。

寫作是規範自己的審美,也是創造美,這是多麼有誘惑力的事情」!

對於90後一代的特點,鄭在歡總結說:我們獲取信息更為直接快捷,讀書不成體系,對閱讀也非常挑剔和個人化,每個人的生活軌跡不像過去那樣有跡可循,更為多樣化和私人化,價值觀多重。

他對自己家族三代的觀察是,爺爺一生追求的是在方圓幾十里有個好名聲,父親是進城的農民工,自己沒有融入城市希望孩子能去完成,到了自己則更多思考如何實現自我價值。

時代確實在變,90後的筆下呈現的是時代的鏡像。

尚攀曾在小說中寫過一句「現在把莊稼換成錢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父親看後驚訝道「怎麼可以這樣寫」,說他不理解人對莊稼的感情,但尚攀覺得這沒有錯,農民工也確實只是農忙時節回來一次,與莊稼之間的陪伴情感在弱化。

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喬葉一直關注90後作家的成長,每當開全國層面的創作會議,總能聽到各省之間都在打探和詢問,相較之下,河南的90後創作實力還是很喜人的。

她說:「地域文學最理想的面貌是各個年齡階段的作家都生長整齊,生態完整,90後作家當然也是河南文學特別重要的青春力量。

他們在省級刊物上發表過相當數量的作品,也被《小說選刊》等重要的文學刊物轉載過作品,作品具有先鋒性、實驗性,又有著河南文學傳統中很突出的現實性。

受訪的前一天,智啊威本約好一位編輯到北京看他的新作,不料臨走前發現存儲作品的U盤找不到了,錯過了難得的機會,但他只是稍有遺憾,並不懊惱。

一次聽到同齡朋友羨慕某位90後「跑」得比較快,他這樣勸說:「先讓他們跑兩三百米又如何,文學是場馬拉松,90後雖然以群體的面貌出現,但終將以個體的姿態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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