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鏟——入土探墓的第三隻手

受訪者│呂清花

採訪者│范亞昆

攝影者│王立力

口述│洛陽鏟——生於墓，傳於人

四個土夫子正蹲在一個土丘上，所有人都不說話，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那把洛陽鏟。

鏟子頭上帶著剛從地下帶出的舊土，離奇的是，這一抔土正不停地向外滲著鮮紅的液體，就像剛剛在血液里蘸過一樣。

——《盜墓筆記》

「聽老掌柜說，他打鐵的時候，是跟著他二舅學，過去是打那農具，鐵杴啊什麼的那些東西，後來才開始興這洛陽鏟。

」「孫清娃探鏟」的掌柜呂清花介紹說。

因墓而生

洛陽是洛陽鏟唯一的產地，「生在蘇杭，葬在北邙」，黃河泥沙在這裡堆積起了厚厚的邙山，山上有數不清的歷朝古墓，只要一動土，就可能碰到一堆年代久遠的東西。

盜墓風行之下，探墓利器洛陽鏟，一時之間幾乎與龍門石窟和白馬寺共同成為了「洛陽三寶」。

現在，做洛陽鏟的字號不過五六家，孫清娃探鏟是其中最出名的。

掌柜的呂清花說：

「我們家孩子他爺爺14歲開始跟著他二舅打鏟，（上個世紀）四幾年開始做洛陽鏟。

你可能聽說過這邊有挖墓的人，挖墓人看人家在路邊搭棚子栽竿子，用來杴土的不是咱平常的這個杴，而是在鏟面上彎了個彎，一鏟子下去就能帶上來土，人還省氣力。

他回家就尋思著說，呀，我再給它改改，再彎點，帶土不是更好帶？這是老一輩人傳的，咱也不知道。

「挖墓的人一般看看地下的土，就能知道底下有什麼東西。

所以他回家改了改式樣又畫了個草圖，就找我們老掌柜說，你們能改成這種形狀不成？老掌柜打鐵的，一看說，能啊，就做出來了。

」

請點有人說這故事裡的「挖墓人」就是李鴨子，正好符合洛陽一帶流傳的民間傳說。

但探墓用的「洛陽鏟」到底是不是李鴨子發明的，目前並沒有人能直接證明，有可能是以訛傳訛，而李鴨子的後人也不再提這個了。

老掌柜孫清娃過去是打鐵的，如果還活著，得86歲了，可他3年前就去世了。

人雖不在，生意卻興旺得很，家裡有個小作坊。

洛陽鏟說

現在的大掌柜是孫清娃的兒媳婦，呂清花。

她不做洛陽鏟，嫁過來就是照顧生意，久了便熟悉了：「既然家裡是幹這個的，洛陽鏟的用途啦，你得知道、了解。

所以老掌柜們說，有時候鑽探工作者來交流經驗，比如說帶不上來土啥的，是通過這些來積累的知識。

」

基礎型的洛陽鏟，就是探墓用的，剷頭直徑4厘米，縱斷面呈半月開狀，剷頭鋒利，樹根什麼的一觸即斷。

它的一端有柄，可以接長的白蠟杆。

使用時垂直向下戳擊地面，利用半圓柱形的鏟可以將地下的泥土帶出，通過逐漸向下深挖，來探測地下土層的土質，以了解地下有沒有古代墓葬。

後來慢慢改進，形狀也變了，以前只有半圓形，現在有些已經接近圓形，這是根據探的土質不同，來改變形狀。

最原始的那種形狀，因為習慣了洛陽厚厚的黃土地，換個地方遇到小石子就不好帶土了，而洛陽鏟的應用範圍又不斷擴展，就要適應各種土地。

「過去那種洛陽鏟短，刨得也不是太狠，現在這種洛陽鏟通過孩子他爺爺這麼多年摸索改進，不同的土質用不同的洛陽鏟，現在就跟以前那個不一樣了。

」

呂清花說，孫家的作坊里就有一種幾乎都快裹圓了的鏟，中間漏一個縫，出口用，是專門帶沙的。

那是到南非、北美的沙漠地帶探石油用的，豎著到底大概探能30多米，普通的探鏟在那裡帶不上沙，所以就改了形狀，帶沙變得輕而易舉。

現在還有攜帶方便的一種，用螺絲兌上，能伸縮，方便往車裡帶。

「現在好多行業都用洛陽鏟，過去光知道是挖墓的、文物隊用的，但是現在不是那個概念了，現在好多工程用，電業局、林業局都用，造高速公路也用。

」

入土三分

「都說洛陽鏟神奇，神奇在哪？金屬探測儀只能探金屬，如果地下有個鐵釘，它就嘰嘰叫喚，如果是墓，它就不一定能探出底下是什麼東西了。

」

洛陽鏟第一功能是探測，古代盜墓也要使用探測工具。

古人沒有洛陽鏟，但是有鐵錐。

明人王士性在《廣志繹·江北四省》中說：「洛陽水土深厚，葬者至四五丈而不及泉，轆轤汲綆有長十丈者。

然葬雖如許，盜者尚能以鐵錐入而嗅之，有金、銀、銅、鐵之氣則發。

」文中提到進墓前要用「鐵錐入而嗅之」。

古代人的墓穴挖得都很深，一般不會少於10米，甚至挖到地下水層。

這麼深的墓穴，用鐵錐探查是最佳選擇，通過錐體帶出泥土的顏色和氣味，盜墓者馬上就可以對地下的情況做出判斷，但使用鐵錐需要盜墓者擁有豐富的盜掘經驗。

請點「洛陽鏟最直接，一鏟子下去把土帶上來以後，就可以判斷是死土活土。

死土就是沒有動過的土，在底下沒有什麼東西；活土就是動過的土，說明這底下不是墓就是葬坑。

死土很乾凈，活土被人翻來翻去的，可能還摻有石子、髒東西，又亂又髒。

考古工作者看見活土，就可以判斷墓的形狀、年代。

」

一般通過封土來辨別墓的年代。

春秋戰國時期封土多為青色膏泥；唐、宋陵墓則多「糯米泥」；明清墓多用石灰；秦漢時期由於人們迷信水銀、硃砂、玉器的防腐作用，用於墓葬中，這些都會影響土質，發出特殊的氣味，有經驗的人一聞即知。

「人家根據這底（封土），就判斷是哪朝哪代的墓，可神奇。

哎呀，要是講這裡面的文化，我是不懂的，要是叫一個專家來講，那可以說三天三夜講不完這裡面的奧秘，那深得很。

」

手工「硬」活

各種探測工作都對洛陽鏟青睞有加，產品供不應求。

都說需求能帶動市場，但做洛陽鏟的人家卻依然只有幾家，做得好的更是屈指可數，因為它必須全憑經驗來手工製作。

「除了第一步，就是燒紅之後在氣錘上用機器，下來後續全是手工，連剪邊都是手工。

「你想那洛陽鏟，半圓形不是半圓形，和橢圓形又多少有點不一樣，都是憑眼力看角度，做了多少年，一看就知道，這種形狀在這個地方多敲一錘，用的時候帶土就好帶。

不多敲這一錘也能用，但是用的時候不帶勁，不太順手。

所以全靠經驗用手工剪。

」

做鏟的基本過程是制坯、剪邊、磨（開刃）。

制坯就是把料在火里燒完以後，再錘打，製成坯子。

料是錳鋼，因為它的軟硬程度正好。

這個鋼材比較貴，也不容易買到。

「探鏟必須要很硬才行，因為探土會碰到各種各樣的東西，就算很硬的鏟都可能會卷。

但是我們家的不會，可能會崩掉一塊，但還能繼續使用，利得很，但要是一卷就打不下去了。

錳鋼夠硬，我們家的鏟都用這種材料，不用雜鋼，幾十年了都是這樣。

」

制坯的下一步是剪邊。

「剪的時候得一個人打錘，一個人拿著剪子剪，剪子下去以後，錘打在剪子上，一點點往前走。

拿剪子這個人得看出來，哪個地方剪的多，哪個地方剪的少，實際上就跟裁縫一樣。

裁縫是剪衣服，鋼鐵又不像布，可以拽一下鋪一下，所以一般人掌握不了，乾的年歲多的人，有高超的眼力和技巧才能掌握這些。

」

剪齊大概的形狀，取下來在砂輪上磨光，然後放在火里燒。

原本的坯是平的，這時候彎曲成大概的形狀。

最後一步就是淬火，把燒紅的鋼材在水裡一蘸，就會變硬，如果沒有這道工序，就達不到要求的硬度。

淬火以後還會有輕微的變型，就再敲打一番。

做一把鏟，通過燒、鍛打，連生火的時間都算上，得一個小時。

開「竅」鐵匠

洛陽鏟好用和不好用的最大區別，第一是能不能帶上整截的土，好的鏟子輕輕探下去，很容易就能把土完整帶上來；第二是帶上來以後，在地上一磕，整截土就應該全部磕下來，如果不好用的鏟子，還要用手把土推下來，對於很深的探洞來說，這就太消耗時間了。

掌柜的說：「別看我不做，可是拿別人家的鏟來，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家做的，除了好鋼材，這個『竅』也不一樣，洛陽人說這個『竅』，實際上就是你們說的形狀，多少都不一樣，他們再模仿，我也能看出來。

再就是淬火，火不能小，火小了出來的鏟子也會卷，但是你得看火的顏色，淬火這個師傅也很關鍵，看那個鋼鐵燒紅的程度，出來往那水裡放。

」

通常來說，剪鐵和淬火這兩道工序的師傅不是一個人，但是孫家做鏟的人都會。

據說現在孫家的手藝活最好的是呂掌柜愛人的姐夫，「姐夫」在作坊里悶頭做鏟，只能看到一個沉默的背影。

「姐夫可內向，你讓他說，他也說不出啥，他一看見你們，他就不照面，他不是躲，是害羞。

從制坯到最後成型，這些流程他都會。

」呂掌柜解釋說。

「我們家是家族手工作坊，一直從老掌柜傳下來，現在是姐夫做的最好，他做了30年。

孩子這一輩從小在這種環境下薰陶，光看都會了，可小就會敲敲打打，人家說要個啥，他就給人家敲一個。

」

謀生之道

「我們一家人都幹這個，孩子姑父啦、外甥啊，都參與。

家裡到我這一代有五個閨女，就一個兒子，閨女都沒傳，因為是中國的傳統嘛，傳男不傳女。

為啥傳給我，因為我是這家的媳婦。

這是老掌柜的老思想。

」

家裡好幾個人都在做，又說只傳給了兒子，大約說的這個「傳」字，指的不僅是手藝，還是生意。

呂掌柜有一個兒子一個姑娘，都二十多歲了，女孩子一般都幹不了這個，因為沒這麼大力氣。

女孩就負責里里外外的業務，兒子會這手藝。

以前孫家人和周圍的鄉親一樣都是普通的莊稼戶，洛陽鏟只是閒時的零散活計，地里忙時便停了，但一直沒徹底丟了這做鏟的手藝。

解放戰爭時候用洛陽鏟的人多，有求就有供。

後來成立了公社，又給公家做鏟。

到了現在，洛陽鏟的應用範圍廣了，需求也更多，孫家開始專職做鏟。

從守著地的農民，變成了靠著手藝吃飯的匠人。

「家裡的外甥、表侄也跟著干，用的都是自己家的人。

外面找來的人，他幹活的質量咱不放心，自家人起碼知道質量要過關，外人要是做的質量不好，讓他重做一回，可能就生氣走了，下次再找，又耽擱事。

俺家這些人，一代一代能幹的就都幹了。

」

呂掌柜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兒子能繼承做鏟的手藝，守住這條謀生的道。

「我孩子一畢業，也沒出去找活。

說實在話，幹這雖然說不能掙大錢吧，掙點小錢也能夠養家餬口。

「雖然辛苦一點，髒、累，可是做這洛陽鏟失業不了，掙倆錢就能繼續幹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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