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天到冬天 --走進蔣一談的短篇小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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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一談

 蔣一談:(1969~ )小說家、詩人、出版人。

 1991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

讀圖時代公司創始人。

寫作小說和詩歌。

 曾獲得首屆林斤瀾優秀短篇小說作家獎、蒲松齡短篇小說獎、《小說選刊》短篇小說獎、《上海文學》短篇小說獎、「南方閱讀盛典」最受讀者關注作家獎。

【代表作品】

《蔣一談作品集》

【精彩書摘】

我畏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日常生活的慣性。

——《蔣一談作品集》

學好歷史能幫我們讀懂無情的含義,因為往事如煙。

——《蔣一談作品集》

從夏天到冬天 ——走進蔣一談的短篇小說世界[選摘]

文/鳳凰讀書會

蔣一談:來之前,嚴彬告訴我,讓我談一下對小說的理解。

這個話題其實非常大,大在哪兒?這麼多年來,作家、詩人千千萬萬,每一位作家、每一位詩人,其實都是在用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文字,表達對文學、對生活的理解,為文學貢獻丁點力量。

我無法用一句話概述文學的意義或者文學的理念,但是我也問過自己:如何理解小說的形態?什麼是我喜歡的小說形態?這個話題我也想了很久,我想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與大家交流。

我認為,小說有兩種基本形態:第一種,寫小說的人像貨車司機,他的作品就是一輛貨車,他(她)開著貨車往前走,從讀者身上軋過去,而讀者沒有反抗能力。

這樣的作品可能會讓讀者感到震撼、痛哭流涕、勾起埋藏的記憶。

另外一類小說形態,寫作者本人像是一位建築家,他(她)通過文字,搭建一個房屋,讀者走進去。

這個房屋有窗戶、有門,讀者透過文學房間的門,又看到外面的自己。

自己看見自己。

這種狀態不見得是正常,但平和的情緒要多一些。

我本人的寫作遵循後一種形態,我希望成為一名建築家,而且可以搭建各種各樣的房子。

嚴彬:我今天提早了一個多鐘頭過來,又讀了兩篇蔣一談先生的作品。

我不太願意一下子把他的作品讀完,他的作品需要慢慢讀。

比如說《馬克-呂布或吳冠中先生》,講的是主人公和一個姑娘的一段邂逅。

女孩喜歡攝影,非常熱愛馬克呂布。

她問他:「你熟悉馬克-呂布嗎?」男主人公可能不大熟悉,說:「我更喜歡吳冠中先生。

」這樣兩個人的趣味產生了一點點衝突,接下來這個男人心裡有一種情愫,他覺得自己幾個月沒有戀愛了,可能這是一個開始。

後來,我們讀到原來主人公其實也不是特別了解吳冠中先生。

但是姑娘對兩個人都很熟悉。

最後女孩跟他說,這一段緣分大概是不能進行下去的,因為他們的趣味是衝突的。

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小說,體現出作者的浪漫所在。

蔣一談:吳冠中先生的傳記里寫到他和馬克-呂布的公案,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其實想通過這篇作品,探討人際關係的問題。

比如我和趙志明是很好的朋友,他和嚴彬是好朋友,但如果恰巧嚴彬又是我的敵人,這一刻我們的關係已經發生變化了。

嚴彬:你在逼他做選擇,是嗎?

蔣一談:人之間關係的脆弱就體現在這一點。

在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包括情侶之間都要保守秘密,秘密構建了我們的生活。

也就是說,我們的快樂,一定要通過隱藏什麼來獲得。

嚴彬:著名評論家李敬澤先生這樣評價你的寫作。

他說:「在這個世界上,失敗者註定會被遺忘,但是在蔣一談那裡,失敗者是有故事可講的。

悲傷、恐懼、奇蹟、慾望和希望,這些人從他們的失敗中,都領會了生之意義。

這些東西在蔣一談的小說中,都有很好的體現。

」比如《透明》中的「我」,《在酒樓上》的阿亮等等,這些人的性格裡面,或多或少都有失敗、失意和柔弱的部分。

在生活中,人們也或多或少扮演著失敗者的角色。

對此您怎麼看?

蔣一談:其實這個話題幾千年前,莊子就已經講過。

在十天裡面,我們每個人能大笑幾次?可能只有一次,甚至是沒有。

更多的是時間是平淡的。

我在路上的時候,也在想這個問題。

在北京城這樣的氛圍裡面,人的幸福、快樂已經被打了大折扣。

這就是時空,我們逃離不了時間和空間。

生活在北京,就必須要承受。

我們日常生活是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解決完這個問題的空當,喝杯酒慶祝一下,然後調整好心態面對下一個問題。

我認為這是生活的常態。

所以我在2010年秋天寫《赫本啊赫本》時給自己寫下這樣的話:「人生充滿苦痛,我們有幸來過。

」要以一種幸運的心態迎接生活。

我今年45歲,也經歷了一些事情。

但是我心裡很清楚,明天、後天、下一步,還有更多的障礙和問題在前面,但是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沒關係,這是真實的。

嚴彬:我在商場裡面逛了一下,旁邊那麼多人經過,他們衣著都很光鮮、得體。

商場裡面衣服的標價是買兩千減一千。

在北京這樣一個地方,在這樣一個商場裡面,怎麼突然間來了這麼多有錢的人,他們可以用一千塊錢買一件或者兩件衣服,而我卻背著一百多塊錢的包穿梭在其中。

當時我就在想,是不是應該把這個場景作為一個小說的開頭。

我也有一個(小說)構思,如果我帶上我的愛人到商場裡面,我在別人眼中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個衣著光鮮的人,還是一個闖入者呢?

蔣一談:你剛才談到的狀態,我在二三十歲的時候也有過。

不過我想從另一個方面談一下我的感受。

我和身邊的一些朋友都認為,我們所說的高速發展僅僅是在物質層面,文明程度上、精神層面上的發展是很緩慢的。

我在紐約看到的奔馳、寶馬、保時捷、路虎這些世界頂級品牌的車比北京少多了。

可是紐約的文化繁榮程度,要比北京高很多倍。

關於這個話題,我與在紐約的朋友一起聊天的時候談過,他說「美國人已經過了攀比期,他們都在過自己的真實生活。

」這就是城市與城市的文明差距。

像你剛才講的那種感受,我想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還有一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都有體會。

這種心態說明中國的當代生存文化,缺一個緩解期,對尊嚴的緩解、對尊嚴的理解。

我們的尊嚴以物質來衡量,而沒有精神方面的考量。

就像《星際穿越》中一個經典的詞,叫做「枯萎病」,精神的枯萎。

這是當代中國年輕人所要面對的,但是罪過不在年輕人。

嚴彬:是的,罪過不在年輕人。

我讀您的小說,能感到很多身份的衝突。

比如《中國鯉》中講到從中國到美國,因為身份、文化的不同,人與人之間就產生差異的故事。

您能談一談,為什麼如此的迷戀於在小說里表達這種在身份層面上的衝突嗎?

蔣一談:可能跟這些年我個人的生活經歷有關係。

我每年都有三四個月的時間生活在國外,於是免不了要考慮這個問題。

這些年我有兩點感受特彆強烈。

首先,在國外生活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之後,發現自己更愛國了,比在國內的時候還要愛國;第二,我們中國人在這種與人交往的自信心方面,與拉美人相比,甚至是與非洲人相比,有巨大的差距。

中國有56個民族,俄羅斯有193個民族,而美國有近1000個民族,所以這樣的空間有一種巨大的包容性,給人以充分的自由與選擇。

這種情況下人們的文化自信、心理自信會自然而然很高。

這一點咱們要反思,為什麼拉美族群、非洲族群和歐洲的族群到了美國,照樣生活得很好,精神狀態也很好?而我每次去唐人街,都深刻地感受到人群之間,包括整個社區之間的異常混亂。

我個人認為,在美華人缺乏對生活的專業精神以及對自我的挑剔,我們對自身文化上落後的一面認知不夠、反省不夠。

蔣一談:文學作品裡的主人公遇見作家,全靠命運。

嚴彬:您在《透明》的扉頁寫到:「只有認命才能保有尊嚴。

」我覺得這種提法還是有悲觀消極的成份,您怎麼理解認命以及尊嚴在您的文學中,以及在您本人生活狀態中的體現呢?

蔣一談:文字是個人對生活的體悟。

《透明》出來之後,網絡上起了一種聲音,為什麼如此悲觀?我想八零後、九零後對這句話的理解,和我這個年齡段的人會不太一樣,生活的滋味是累加的,沒有足夠的經歷沒有辦法感受到。

所以我借這個場合,和一些朋友說一下,假如你今年才二十出頭,我的一些作品不買也沒關係,或者可以買了等到十年之後再看。

我覺得我的大部分作品最適合三十五歲的人來看。

我姐1964年出生,這本書出版之後,我送給她。

她到北京來跟我說:「弟弟,『只有認命才能保有尊嚴』這句話是寫給我的。

」這是我親姐姐跟我說的,親姐弟之間是不會有謊言的。

嚴彬:這個跟您本人有關係嗎?認命是您本人心態的體現嗎?

蔣一談:我2009年開始寫短篇小說,或者說是正式決定去寫作的。

在我看來,人生就是從搖籃到墳墓的旅行,這是一種基本的常態。

我們該如何從悲苦中獲取一些安慰?快樂和愛情這些東西都是很短暫的,只要能夠找到值得為它付出和奉獻的理由就可以了。

嚴彬:我們先把人生這個問題放一放,今天的主題是文學創作。

前一陣子,我在您的朋友圈裡看到一條狀態:「窗外冷秋黑夜,等了一年半,終於等來了《阿Q正傳》的最終故事構想和阿Q這個人的命運,感謝老天爺。

」我當時聽了,有一種「一文讀罷頭飛雪」的感覺。

您等了一年半,終於等到了這樣一個構思。

我想請您來談談,這個構思和小說的創作是怎麼進行的?這或許會對在座的讀者,或者對我自己的創作,都會有一些啟發。

蔣一談:我大約是在2012年春節過後,有了這個想法,想重寫魯迅的《吶喊》、《彷徨》等一些重要篇目,把那種氛圍、時空感放在當代。

我當時把這個想法第一個告訴了當代很有才華的一位批評家楊慶祥。

他說你好好寫,寫完之後,我們來做一個當代與民國文學的對話。

從那之後,我開始積累。

第一篇寫的是《故鄉》,第二篇《在酒樓上》,第三篇是《傷逝》,第四篇《離婚》已經構思完畢。

下面是《一件小事》,還有《祝福》、《狂人日記》。

至於《阿Q正傳》,因為這是中國太重要的一篇作品,所以必須要慎重。

我個人對小說特別在意兩點:一是故事的創意本身,二是故事裡的人物。

我始終相信,這一點到死都不會更改,那就是對於一位小說寫作者而言,哪些故事、哪些人物能遇見他(她),都是命運。

不是說寫了一些文字、寫了一些短篇、中篇、長篇,發表出來,你就是一個優秀的作家。

你的作品必須創造最獨特的故事、最獨特的人物。

而能不能遇到這些故事的人物,那就看命運的安排了。

像《紅高粱》男女主人公遇到莫言,《妻妾成群》的主人公遇到蘇童,《活著》裡面的人遇到余華都是命運。

遇到你了,你抓住了,寫成了,同類型的題材就不要寫了,寫了也沒用了,命運是這樣的。

所以在私下場合,我也和一些很年輕的朋友、寫作者交流,我跟他們講,寫作這條路特別陡,在當代賺錢很難,而且寫作是孤獨的事業,對身體傷害也特別大。

個人對故事人物沒有想清楚,或者把握得不好,情緒就會失控,對家庭生活也帶來負面的影響。

所以文學的副作用是很大的,想好了之後再去決定——是真正想成為一名作家,還是把文學當成自己的一門業餘愛好。

嚴彬:您剛剛講到,《紅高粱》遇到莫言是命。

但我覺得這種遇見往往不是很簡單的,不然為什麼是莫言遇到了《紅高粱》,而不是我?我想聽聽您具體談一談。

蔣一談:我遇到了《魯迅的鬍子》,就是這樣。

嚴彬:您能說一說這個經過嗎?

蔣一談:沒有。

這個是無解的。

像談戀愛一樣。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從戀愛走向婚姻,有可能在這之前遇到了其他的人,三個,甚至五個,但有些好的情感跟婚姻,自始至終都是那一個。

我再打一個小比方,蛋殼裡的小雞成熟之後,要用小嘴啄雞蛋皮鑽出來。

在敲擊蛋殼的那一刻,小雞的母親也在外面用嘴巴敲蛋殼。

兩個敲擊碰撞到一起,這叫禪機。

很多時候重要作品的產生,就在這一刻,就是懸崖邊的狀態,感覺到了,就有了。

嚴彬:我還聽你談過,你的創作是很有規律性的。

先前還看過你接下來十年的創作計劃,多麼驚人。

裡面不僅有你的寫作主題和書名,甚至封面都已經定下來了。

我覺得這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是件很抓狂的事情。

十年的創作計劃是怎麼制定的?你不會擔心這十年之間有變化嗎?為什麼要做這樣的規劃呢?

蔣一談:也不能叫規劃,而是有計劃進行。

這需要不停地思考,每天除了睡覺、正常的工作之外,你就在一個文學的狀態裡面。

一旦在裡面,思緒肯定就全是人物和故事,這是自動排列的。

接下來的出版計劃,明年的《蔣一談超短篇作品集》已經定下來了,2016年要出《中國人在美國的生存情感》。

2017年我要出一本旅行主題的短篇小說集,人生就是旅行,我要寫在旅途中發生的故事。

2018年可能要出版《吶喊》、《彷徨》。

2019年,我要寫一批關於中國影視的短篇小說集。

另外還有一本關於巫師的短篇小說集,也在儲備當中。

也就是說,此時都已經在儲備,只是可能五年之後才會出來。

嚴彬:從作者方面來說,這個是說得通的。

但是我們也知道,現在的信息資訊過於快速膨脹,包括閱讀以及文學,文學所能夠面對的世界素材都在不斷變化。

比如今年流行暖男,五年之後,不流行這個,而你還在按你的創作規劃工作,你考慮過作品跟讀者之間的關係嗎?

蔣一談:很坦率地講,我認為寫作者考慮讀者,首先在於考慮他本人。

他自己是不是一個好讀者?比如字裡行間書店有這麼多書,你能發現哪一本是最適合你讀的書嗎?人的時間是有限的,而且我的時間都是碎片化的。

既然是碎片化的時間,我們能不能讓我們的時間碎片變得更安靜一點?另外,我也想談一點,我大概在一個月前看到陳丹青先生的一篇訪談錄,他說:「此時此刻以及未來世界的長篇小說,正在以衰敗的方式發展著、存在著。

」原因就在於美劇的魅力太大了,美劇是跨年度的,長的可能跨越十年。

對於長篇小說,想要把裡面十幾個人物都刻畫得非常鮮明,這難達到。

但是美劇可以把五到十個人物的人性的複雜全部展現出來,伴隨一個人的成長。

也就是說,過去長篇小說曾經解決的問題,現在美劇都可以更好地解決。

陳丹青講,因為碎片化,我們需要更集中。

所謂的集中是指,碎片式記憶就像隨時隨地的植入,累積式的植入貫穿成一條線,從而組成記憶線。

因此,在這個碎片化的時代,在美劇流行的時代,陳丹青先生說,短篇小說、詩歌和隨筆,恰恰能幫助人在瞬間記住自己。

這是他的個人見解,也引起了我的一些思考。

文學有兩樣事物要面對:一是回望,回憶過去;二是展望,展望未來。

寫小說的時候,我個人當然也在成長,但是這些大的模塊化的內容,是我一直都會感興趣的。

可喜的萬事萬物都可以寫,我看完了《銀河護衛隊》,非常喜歡。

看完《超體》,感覺還可以。

《星際穿越》我也很喜歡,也想寫科幻短篇小說集,但是這只是內心的計劃,真正要將計劃拿出來承諾我不敢,因為在這方面的儲備還是非常少。

但如果有一天,這個儲備好了,我會寫科幻短篇小說集來挑戰自己。

嚴彬:現代小說,其實是從西方起源的,包括中國從八十年代以來的作家,莫言、余華等等,他們都是學習、模仿著西方小說的寫法。

比如很受歡迎的馬爾克斯,還有加繆、卡夫卡等等。

你怎麼樣理解現代小說寫作這個東西?

蔣一談:我認為現代文化是一個進行時,它的發生也才有一百多年的歷史。

一切都是進行的,沒有一個定論。

剛才談到美劇,我覺得,電視劇從誕生到現在,時間很短,但是電視劇的發展已經非常非常成熟。

電視劇是誰寫的呢?編劇,但是我堅信這些編劇們都有當小說家的夢想。

可能每個人都有小說家的才華,但是一個編劇團隊需要三個五個小說高手合在一起干成一個大美劇。

現在個體的小說家,不要太自信,因為人本身是局限的。

嚴彬:我們現在應該怎麼樣進行小說創作呢?

蔣一談:你的眼界決定了你的作品的容量和生命力,要多學習、多遊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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