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1800年前竹簡 能否破解《論語》千年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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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記者 王國平

我們今天讀的《論語》是怎麼來的,它的原貌什麼樣?

如今一部失傳1800多年的《論語》,我們或許會有幸讀到。

這部《論語》來自海昏侯墓。

作為近年最重要的考古發現之一,海昏侯墓因墓主劉賀的傳奇及大量精美陪葬品備受關注。

在出土文物中就包含了5000餘枚竹簡。

據考古報告,其中已發現的有《論語》、《史記》、《醫經》、《孝經》、《醫書》等典籍。

其中,《論語》極有可能是失傳1800餘年的《齊論》。

對此,封面新聞(thecover.cn)記者專訪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辛德勇,解讀海昏侯墓竹簡《齊論》的幕後故事。

此前,辛德勇新著《海昏侯劉賀》正式出版,這也是首部有關海昏侯及其時代的學術研究專著。

那麼,這些竹簡能否破解《論語》的千年文本謎團呢?

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辛德勇。

海昏侯墓《齊論》是論語三個系統之一

封面新聞:此前考古學家公布了海昏侯墓數支竹簡,您考訂這是失傳1800年《齊論·知道》篇,根據是什麼?

辛德勇:主持海昏侯墓發掘的考古工作者在《考古》2016年第7期撰文報告說,墓內出土的竹簡,其中有一部分很可能是失傳已久的《齊論·知道》,同時還刊發了包括篇題「智道」在內兩支簡的照片。

根據文獻記載,我們知道《齊論》獨有兩篇而又久已佚失的篇章《知道》和《問王》。

《知道》,也可以叫《智道》。

現在發現的文本寫的是《智道》,傳世的文獻記載叫《知道》。

「知」和「智」在上古時期是通用的,沒什麼好說的,很簡單的問題。

封面新聞:《齊論》是一部什麼樣的《論語》,當時《論語》是怎樣流傳的?

辛德勇:有關《論語》,在漢武帝之前的流傳情況非常模糊。

在漢武帝以後,歷史記載比較清楚。

漢代中期流傳的《論語》包括三個系統:一個是《齊論》,一個是《魯論》,還有一個是《古論》。

《古論》是在孔宅的牆壁里發現的,與《齊論》《魯論》不同的是,它是用古文字寫的,即戰國以前的文字,當時通行的文字是隸書。

這三個系統之間具體是什麼關係,我們現還沒有十分確切的依據。

關於《論語》的文本,我認為日本學者武內義雄先生的研究是我看過最好的研究,不過他早就過世了,當然這是他的推斷也不一定是絕對正確的。

武內義雄認為,不管是《魯論》還是《齊論》,其實和《古論》可能都出自同一個系統,就是從孔府的宅壁里發現的版本原始古寫本。

古寫本的《論語》後來演變出來三個系統,其中一個仍叫《古論》,不過在當時可能已使用漢代通行的隸書書寫了,但至少西漢早期,它還保持了一定的古寫本特徵;另一個系統是《魯論》,是戰國時期魯國故地流傳的;第三個《齊論》,在戰國時期的齊國故地流傳,海昏侯墓發現的論語就屬這個系統。

三個系統的《論語》在各自流傳過程中,又不同程度地發生了變化,至少文字內容發生了變化。

大體來說,《魯論》和《古論》篇章結構是一致的,《齊論》比《魯論》和《古論》多出兩篇,一篇是《知道》,一篇叫《問王》。

《齊論》為何被學者捨棄

封面新聞:我們今天讀的《論語》是怎麼來的?

辛德勇:這三個寫本的系統,流傳一段以後,在西漢末年,成帝時期的張禹對三個文本系統進行整編,以《魯論》為基礎,參考《古論》和《齊論》。

張禹改訂的文本叫做《張侯論》,或《張侯論語》,這是《論語》第一個改訂本。

《張侯論語》經一段時間後,又經一個關鍵人物進一步改訂,他就是東漢大儒鄭玄,經鄭玄修訂過的文本就流傳到今天,成為大家一般讀到的《論語》。

封面新聞:《齊論》多出來的兩篇,為什麼會在後世流傳中消失?

辛德勇:在後世流傳中,原先三個系統的《論語》都完全消亡了,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但《齊論》我們知道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多出《知道》和《問王》兩篇,而且這兩篇肯定沒有被《張侯論語》吸收進去。

張禹沒有吸收這兩篇,從純理論邏輯分析,有幾個原因:

一是,《知道》和《問王》,可能一定程度上已在《魯論》系統其他篇章里,體現了基本相同的思想和內容。

因為《論語》是孔門弟子各自分頭記述孔子的言論,有些內容張三也記,李四也記,比如我們今天看到《朱子語類》里就有特別原始的記載,同樣一個內容有三四個人都記下來,但文字稍有出入,所以說《論語》里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很正常。

二是,清代有學者研究認為,這兩篇內容可能被當時流傳的其他書籍採用了。

有人認為,《知道》的部分內容已在《禮記》里,所以不需重複錄入。

三是,在張禹看來,《知道》和《問王》兩篇沒價值,原因是來源不可靠。

張禹可能認為,《齊論》在齊地流傳過程中,這一派的傳習者編入了一部分可能不屬於孔子的言論,這兩篇文字不能準確反映孔子思想。

封面新聞:就是說《齊論》的這兩篇,是被當時的人主動捨棄的?

辛德勇:人們有意地把它舍掉,從歷史發展來說,自然有被淘汰的道理。

一些文獻為什麼失傳,因為在當時它沒用了。

重要的有價值的東西,我們祖宗不會輕易毀掉,失傳的文獻是歷史發展過程中一個正常的淘汰現象。

從今天的角度說,出土文獻越多越好,但是不是說失傳的一定比今天的好,古本一定比今本更重要?不是的。

總體來說,流傳下來的版本比失傳的版本要更好,比較負責任的學者都這樣看待這個問題。

我們今天從了解歷史發展全貌的角度看,當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但一定要清楚把握它的價值。

大部分丟掉的文獻都有被丟掉的合理理由。

當然也有戰亂等特別原因,一些很好的文獻也會失傳。

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因為在張禹之後,有兩個經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人物都看到了《齊論》,但同樣都沒有收錄。

一個是鄭玄,他是融通了古今兩代經學的著名學者,以他當時在儒學界的地位,可以說天下第一大儒。

我們今天看到的《論語》文本是經鄭玄進一步校訂後才流通的,而鄭玄在看到《齊論》後仍然沒有把《問王》和《知道》兩篇採納進去。

另一個是魏晉之際的王肅,他在儒學上有個特點,就是專門跟鄭玄作對,專門跟他立不同的觀點。

王肅所在時代,《齊論》肯定還是存在的,按照王肅個性,鄭玄不重視齊論的《知道》和《問王》,他肯定會重視,但他也沒有採納跟鄭玄作對。

海昏侯墓《齊論》究竟有何價值

封面新聞:海昏侯墓里的這部《齊論》究竟有什麼價值?

辛德勇:這部《齊論》非常重要。

在張禹之前的《論語》是什麼樣的,我們不清楚,以往只能通過一些片段了解,極為有限。

而海昏侯墓里的這部,恰恰是張禹之前的《論語》文本。

它的重要性還不僅僅在於時間早,更在於它的權威。

這個權威性源於海昏侯劉賀府中的官員,也是他的老師王吉。

王吉是西漢傳授《齊論》最重要學者,甚至可以說是唯一以傳習《齊論》聞名的學者。

(也有學者稱,王吉是「齊論語學派」創始人)

歷史文獻記載,王吉在給劉賀講課經常引用儒家經典,所以海昏侯墓里的《論語》很可能是直接得自王吉傳授。

寫定今天《論語》文本的張禹,他學習的東西也是王吉傳授的。

張禹本來師從夏侯建學習《魯論》,後來轉而師從王吉學習《齊論》。

這就是說,今天傳世的《論語》參考的結論來自王吉。

因為同受王吉教授,海昏侯墓《齊論》,應與張禹編定《論語》時所依據的《齊論》近乎一致,其文獻學價值之大,也就不言自明了。

根據武內義雄先生研究,他認為張禹在審定《論語》文本過程中,對《齊論》的參考很有限,極少引用《齊論》。

為什麼會這樣,現在還不知道。

假如在今後清理過程中,在《知道》和《問王》這兩個《齊論》獨有而又久已佚失的篇章以外,還可以發現其他一些《齊論》內容的話,這對我們認識《齊論》,認識《齊論》、《魯論》的傳承淵源以及這兩個系統文本與《古論》的關係,認識張禹、鄭玄以後流傳至今的《論語》文本,或許會有更為深刻、同時也更富有學術內涵的意義。

哪怕這次發現的不全,哪怕只是殘編斷簡,如果能發現《齊論·知道》之外有傳世文本的那些部分,價值會更大,我們可以對照今天傳世見到的《魯論》為主的《論語》,看看《齊論》和《魯論》之間具體文字差別到底是什麼。

前人不重視《齊論》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封面新聞:雖然孔子在中國擁有崇高的地位,《論語》也是儒家學派的經典著作之一,但僅僅是文本問題,現在依然難以理清?

辛德勇:關於《論語》文本,從傳統來說,我們沒有太多渠道了解早期《論語》的情況,因為《張侯論》以後,逐漸他統攝了《論語》的文本。

了解早期《論語》,大致有這樣幾個渠道:一是洛陽的《三體石經》,上面有一些殘篇涉及到一點論語;一是唐代初年陸德明編著的《經典釋文》,這是古人讀經書時用的字典。

這裡引用了大量文本資料,比如一個字在這本文本里叫什麼,在另一文本叫什麼,保存了很多古本的東西。

其中也涉及到一些關於《魯論》、《齊論》區別的文字;第三渠道,就是敦煌文書里有些唐代寫本。

另外,在肩水金關出土的居延漢簡里,有支簡上文字跟這次發現的《知道》篇好像非常相似,可能也是《齊論》系統的《論語》,這很正常,因為《齊論》在漢代還在流傳。

其他都是宋代雕版印刷流行以後,流傳下來的文本。

要知道唐代以前文本流傳下來是非常困難的。

當然,北宋印刷術普及之後印刷文本的流行,有利也有弊,總的來說我本人抱著歷史進化的觀點,認為利大於弊的。

從整個文化發展看,當然它確實有很多問題。

不過這是另外一個話題。

海昏侯墓里的孔子生年

封面新聞:海昏侯墓中,還發現了「孔子屏風」(銅鏡),裡面提到了孔生年,和以往記載不同,這在學術上有什麼意義?

辛德勇:我的理解是,它什麼也說明不了,那就是家裡一個擺設、一個裝飾品,只能說明在漢武帝及以後皇家教育對儒家思想、儒家觀念的普及。

關於孔子生年的問題,目前傳世文獻中關於孔子生年有兩種主要說法,一是魯襄公二十一年說,出自《公羊傳》和《穀梁傳》;一是魯襄公二十二年說,出自《世本》和《史記》。

這兩種說法出現的年代,都比海昏侯墓中的時間早。

從清人孔廣牧的《先聖生卒年月日考》中,也可以看到前人討論此事的複雜程度。

我們考證古文獻,有一個重要原則,在來源可靠性沒有其他更原始可靠依據的情況下,要首先尊重更早的來源。

當然我不是說海昏侯墓出土的記載就是錯的,這需要做更多的細緻的考訂工作,但現在什麼都說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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