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王墓」被盜之後

北齊 徐顯秀墓壁畫

2000年12月1日，太原市文物考古所接到了太原郊區王家峰村村委會打來的電話：村東梨園裡的「王墓」被盜了！

王家峰村位於太原市東南，村莊坐落在東山西側的緩坡地帶，以水果種植業聞名。

村裡出產的酥梨甜度大，肉質細，在太原市頗有名氣。

被盜的古墓就坐落在梨園東部。

徐顯秀墓外景

墓葬是一座高約4米的封土丘，周圍有許多盜墓者留下的探眼痕跡。

在封土堆的西北角，有一個直徑約60厘米的豎直盜洞。

盜洞四壁呈現出一道道豎立的土棱，但不見工具挖掘痕跡，估計是爆破形成的。

盜洞口周圍散落著一些報紙屑, 線手套和繩紋磚殘塊。

據村民們說，這個土丘叫王墓堆。

聽了這個名字，考古人員馬上想到：太原在明代藩王晉王的封地範圍內。

王墓會不會是指某個明代藩王的墓？正當考古人員正在回想明代史料的時候，下盜洞查看的工具找來了。

一名考古工作者把找來的繩子綁在腰間，沿著僅可容身的盜洞下到洞底，爬進去約三米遠，便發現了墓室。

考古工作者把手電筒伸進墓室，電光石火之間，墓室的牆壁上閃現出各種色彩斑斕，鮮艷如新的人物形象。

徐顯秀墓 墓室東壁 侍女圖

考古工作者以為自己一時眼花，便揉了揉眼睛，把頭探進墓室仔細觀察。

確實是有壁畫，保存的狀況還不錯！而且看壁畫上的人物衣著，不像是明朝作品，呈現出的是明顯的北方遊牧民族特點。

太原市考古所的研究人員看了墓葬壁畫的照片之後，認定墓葬的年代為北朝晚期。

後經發掘得知，墓主的名字叫做徐穎，字顯秀。

徐顯秀墓墓誌蓋

2000年12月15日，考古隊進駐王家峰村。

次年3月，發掘工作正式開始。

4月，考古隊員在墓道西壁發現了更多的壁畫。

彩繪的人物大小接近真人，頭戴折沿

氈帽，面目清朗。

然而，在驚喜之餘，考古工作者也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壁畫是在墓壁上粉刷一層白灰水，在上面直接彩繪的，導致壁畫的保存情況相當差。

看到這裡，朋友們可能有些疑問：壁畫不就是在牆壁上畫畫嗎？這個壁畫還在牆面上刷了一層白灰水，怎麼保存情況反倒不好了呢？

這就涉及到壁畫的製作工藝了。

無論是繪畫在哪種牆面（房子牆面、墓道和墓室牆壁或者石窟的石壁面）上的壁畫，說到底都是由三個部分組成的：支撐體、地仗層、顏料層：

顏料層好理解，壁畫都是用顏料畫出的。

支撐體和地仗層是什麼呢？

支撐體，顧名思義是承載壁畫的結構，對石窟壁畫來講，支撐體就是岩石，對建築壁畫來講是牆體，對墓葬壁畫來說是墓室的牆面。

地仗層，也叫灰泥層，是顏料層的載體。

我們裝修房子的時候，都要給牆面刮大白。

如果在刮大白之後的牆面上繪畫，刮的那一層大白就相當於地仗層。

唐代以後的墓葬壁畫和建築壁畫對於地仗層的處理（也就是「大白」的成分），一般有明確規定。

墓葬壁畫的地仗層中會加黃泥和麥草；而宋代《營造法式》中對建築壁畫地仗層的規定是粗泥打底+麻+沙泥+中泥+細泥，每一個加號代表多塗刷一層；元代的永樂宮壁畫分三層：粗麥層，細麥草泥，沙泥層。

王家峰村這座北朝墓，年代比較早，壁畫的地仗層只是一層白灰……

墓門東側執鞭門吏

墓葬埋在地下千年，繁盛的草木根系，形成密如窗紗似的網狀結構，將白灰皮層與土壁幾乎完全分離開來，白灰皮又薄又脆，稍有不慎便會破碎脫落。

如果白灰脫落，附著在白灰上的壁畫也會碎成沫沫。

而墓壁上部鼠洞、昆蟲洞穴縱橫交錯，致使白灰層剝落，土壁酥鬆，壁畫遭到極大的破壞；雨水及灌溉用水滲入墓道，顏料層因此多處發霉，使壁畫污損，白灰層腐蝕消解。

所有這些，都給發掘工作尤其是壁畫保護造成極大的困難。

墓室南壁壁畫

面對難題，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邀請中國文物保護研究所（現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和山西省文物局的專家們一起分析研究，通過多次試驗和實驗，最後總結出一套有效的清理加固方法：先切除草木根系，用小號注射器將粘接劑注入白灰皮下，再用脫脂棉墊著輕壓，使白灰皮和墓壁緊密地粘接在一起，然後再清理壁畫表面，這樣就使得地仗層和支撐體緊密地粘在一起。

針對壁畫污損情況，則將地仗層適度晾乾，使污漬與顏料層出現分離介面，再噴水霧稍加濕潤，至壁畫大致可以辨別出顏色或線條後，再用竹籤逐步清理污漬。

六、七、八月，正值盛夏時節，驕陽似火，工棚內密不透風，悶熱如蒸氣浴室，工作人員雖汗流浹背，仍一絲不苟，耐心細緻的做著發掘和清理工作，經過三個月如履薄冰的艱辛努力，至8月5日，約100平方米的墓道壁畫終於清理完成。

徐顯秀墓墓室北壁 墓主夫婦壁畫

對於已經脫離磚壁支撐體的地仗層，工作人員採取點狀灌漿的方法，製作相應的支頂壁板，將配置的灌漿材料均勻攪拌後，通過注射器經塑料管注入所需位置，使地仗和磚壁有機的結合。

最後用吸水紙反覆脫鹽，以免對壁畫造成損壞。

在灌漿加固前，工作人員進行了反覆的試驗：如選取灌漿材料及材料配比試驗，材料承重力與強度試驗，填充材料與支撐體、地仗的黏結試驗等。

東門扇下部雕龍彩繪神鳥

蒼天不負苦心人，經過近三年科學嚴謹的發掘與保護，面積達330平方米的北齊徐顯秀墓被評為「2002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獲得國家文物局頒發的田野考古三等獎。

如果當初，村民們沒有將墓葬被盜的情況上報，而是任由盜墓賊將這座墓中的隨葬品盜空，那麼或許村民們會獲得一些經濟利益，但墓中的壁畫，也許不會得到這樣妥善的保護，而是會遭受永久性的毀壞，再也不能復原。

今天的我們，也將無法見識到來自北朝的這些珍貴壁畫。

此外，雖然修復徐顯秀墓壁畫的過程是艱苦而複雜的，但是在這一過程中，文物保護人員的壁畫修復水平也得到了顯著的提升。

之後如果再出現與徐顯秀墓類似的壁畫修復案例，相關修復人員的心中，也就不打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