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考古與其面臨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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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塔吉克斯坦科學院考古學研究所研究員波波穆洛耶夫

片及肯特遺址考古發現的壁畫

塔吉克斯坦科學院歷史學、考古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薩義穆洛德·波波穆洛耶夫(Saidmurod Bobomulloev)是在該國從事絲路考古發掘的一線考古學家,《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在對他進行的專訪中,了解了這個區域是如何見證了絲綢之路上文明交流以及蓬勃發展的商貿和經濟,同時也感受到該國的考古所面臨的資金不足、專業人員缺乏等困境。

塔吉克斯坦是位於中亞東南部的內陸國家,國土面積為14.31萬平方公里。

西部和北部分別同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接壤,東鄰中國新疆,南界阿富汗斯坦。

在歷史上,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一站。

依據古伊朗、希臘、羅馬和中世紀中國、波斯塔吉克和阿拉伯的一系列史料,學界將經過塔吉克斯坦的路段的絲綢之路劃分為四段。

第一段被稱為索格特之路,從撒馬爾罕到庫汗,途經塔吉克斯坦的一些城市;第二段路叫卡拉結金斯;第三段叫哈克羅姆;第四段叫帕米爾之路。

其中,帕米爾之路又分為兩支。

在以上列舉的經過塔吉克斯坦的四條絲綢之路的路段,考古學家發現了大量的從4世紀至今的出土文物以及大量的古城、城堡、廟宇和驛站的遺址。

因為中亞地處於包括伊朗、印度、埃及、中國文明在內的不同文明交匯處,因此,這些文物也反映出這幾個不同類型的古文明的特徵。

塔吉克斯坦科學院歷史學、考古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薩義穆洛德·波波穆洛耶夫(Saidmurod Bobomulloev)是在塔吉克斯坦共和國從事該區域發掘工作的一線考古學家,《東方早報·藝術評論》(下簡稱「藝術評論」)在對他進行的專訪中,了解了這個區域是如何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以及自由的環境,見證了絲綢之路上文明交流以及蓬勃發展的商貿和經濟,同時也感受到如何因為資金不足、專業人員缺乏、現代化建設等問題,考古研究所正在面臨的困境。

藝術評論:塔吉克斯坦現在的考古發掘是由誰組織和實施的?是獨立進行還是有西方學者的參與?主要的地域分布如何?

波波穆洛耶夫:1946年,塔吉克斯坦科學院成立,下屬有一個考古部,自此開始自己的工作。

當時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要在塔吉克斯坦境內進行全面探測,根據歷史文獻資料考證國家境內有多少處歷史遺蹟。

研究對象從有人類誕生的石器時代一直到12世紀。

考古部成立之時蘇聯尚未解體,一起參與工作的還是蘇聯的考古學家。

1991年蘇聯解體,15個加盟共和國分別獨立後,塔吉克斯坦參與考古的主要是自己本國的考古學家,但也有邀請來自德國、法國、日本、俄羅斯、中國的考古學家一起合作進行聯合考古。

藝術評論:在您的講座中有提到在塔吉克斯坦出土了來自新疆和田地區的香水,新疆地區對於香料的使用有很多的記載和延續至今的傳統,但是對於香水的製作使用我們知之甚少,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證據證明該出土品確為和田的香水?

波波穆洛耶夫:考古發現時玻璃器皿壁上殘存的物質經過化學分析,顯示是香水留下的,不可能是其他的香料。

根據同時代的歷史資料和民歌傳唱的,都顯示其中裝的是送給女人用的香水。

塔吉克斯坦的民歌中有唱到,「我心愛的姑娘,身上散發出好聞的和田香水的味道。

」分析其中的化學成分,有一些麝香和其他香料的成分,僅在和田有,是純天然植物製作的。

另外我希望大家注意到的是,10世紀左右,我們現在所說的和田地區生活的不是維吾爾族人, 是粟特人,他們有使用香水的習慣,壁畫上也顯示他們喜歡戴花。

維吾爾族是後來才來到了這個地區。

藝術評論:您的意思是粟特人將製造香水的工藝帶到了塔吉克斯坦,那麼說到盛放用的玻璃品,我們知道中國本土很少使用玻璃製品,那這些玻璃瓶也是粟特人帶來的,還是中亞的製品,在塔吉克這裡和香水有一個合用?

波波穆洛耶夫:玻璃製品也是從和田傳過來的,和香水一樣,經由絲綢之路傳至中亞的。

我們和日本專家一起,對考古出土的玻璃瓶和上面殘存的物質做了分析研究,並把整個研究過程拍成了紀錄片。

現在玻璃瓶存放在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

並沒有史料證明玻璃就是在和田地區生產的,但是也沒有史料證明不是在這生產的。

也有可能是生活在和田的粟特人從別處買來灌上本地生產的香水。

暫時我們也沒有找到任何資料表明他們從何處購買。

藝術評論:這類香水瓶的發現量如何?

波波穆洛耶夫:特別多。

但是瓶身上沒有銘文。

藝術評論:您提到民間歌謠對香水使用的記載,這些歌謠是傳唱至今的還是存在於歷史文獻中的?

波波穆洛耶夫:這些記載既見於詩集記載,有一位當時塔吉克著名的詩人所寫流傳至今的文集,也有民間以口頭文學保存下來的,現在都能找到。

藝術評論:在塔吉克斯坦考古發現的壁畫中,發現有穿著中國絲織品做成的服飾的人像,有沒有與之對應的絲織品實物發現呢?

波波穆洛耶夫:壁畫上所發現的人物形象,不論衣服樣式還是身上的裝飾都是當地的,但其使用的面料明顯看出是來自中國的綢緞。

在其他考古發掘中,確實有發現實物,比如在某一處墓葬考古中,我們打開棺木,內部用來覆蓋屍體的布料,雖然大部分已經腐爛,但是從殘存的小塊來看確是絲綢。

藝術評論:這些棺木是屬於什麼階層的人?

波波穆洛耶夫:所發現的墓葬定年在公元2世紀左右,屬於貴霜王國晚期。

陪葬物中除了高級絲綢之外還有一些純金的飾品,因為我們斷定墓主人身份顯貴,但是具體他是貴族還是富商,由於沒有找到文字記載,且時間間隔久遠,我們無從判斷。

此外,發掘中陸續出土了許多碎片狀的錦緞、絲綢、棉布,我們亟待同中國的修復師交流,一起進行後期的修復,因為我們國家暫時還不具備這樣的技術。

藝術評論:現在這些物品如何保存?

波波穆洛耶夫:都保存在塔吉克斯坦古文物博物館。

藝術評論:這些發掘的絲綢是來自中國的內陸地區還是新疆本土生產的?

波波穆洛耶夫:很遺憾我們沒有這方面的專家,也沒有專業的儀器,只能根據一些簡單的特徵判斷他們的年代,只知道它們是來自中國的,不能確定具體的產地。

也因此我們特別希望向中國的學者討教怎樣判斷這些古物的來源。

藝術評論:古代新疆地區很早就有養蠶種桑的傳統,那麼臨近的塔吉克地區是否也有此傳統?是何時開始的?我們想藉此探究絲綢生產的西界在哪裡。

波波穆洛耶夫:古代中亞很早就有養蠶的習俗。

撒馬爾罕(現烏茲別克斯坦境內)就是很重要的一個養蠶的城市。

另外在粟特王國中心城市旁邊有一個大型的村鎮,也是以養蠶業為主,發展十分繁榮。

在此之外,還有一些地區對絲綢的生產進行了創新,他們使用絲綢和當地的棉料結合,發展出一種類似錦緞的布料,主要用於製作外套。

如今,塔吉克斯坦國家政府專門資助一些養蠶和做絲織品的手工藝者,希望他們將這個工藝保存下來。

因為儘管以前在塔吉克有兩個生產絲製品的工廠,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漸漸堙沒了。

現代的人們其實都很喜歡手工製品,國家為了扶持手工業,就鼓勵個體的手工藝者去擴大這項事業。

另一方面,傳統的手工藝人出於兼顧家庭的需要,事實上也沒有時間去工廠工作,所以他們也更願意接受資助,在家中進行勞作。

除了絲織的衣服以外,中亞地區有絲成分的地毯也很受民眾和遊客歡迎。

這也是國家特別扶植養蠶業,希望它們可以發展起來的原因之一。

藝術評論:古代中亞地區的養蠶業概況如何?

波波穆洛耶夫:從2-3世紀,中亞的養蠶業開始發展,到6-7世紀達到頂峰,因為這個時期同中國的聯繫最為頻繁。

代表地區有:離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不遠的吉薩爾盆地等三個中心,但基本上整個國家都以養蠶業為主。

其實,養蠶至今在塔吉克斯坦都非常普遍,該地很適合種植桑樹,因此養蠶業一直興旺。

我記得小時候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採桑樹葉去餵蠶寶寶。

每家每戶都會養蠶,結了蠶繭後上交國家,賣個好價錢。

藝術評論:古代塔吉克地區絲綢生產是自主獨立發展起來的,還是從中國傳過去的?

波波穆洛耶夫:中國和西亞的聯繫很早就開始了。

公元前97年的時候,甘英被班固派遣出使西域,當時就抵達了大夏國。

有了絲綢之路之後,中國和西亞的關係更加緊密。

2世紀左右,絲綢之路經過了大月氏、大宛國等西域的地區。

所以西亞2-3世紀開始在塔吉克地區發展的養蠶業、紡織業,肯定受到了中國的影響。

藝術評論:絲綢之路貿易往來時,塔吉克本土有什麼出名的出口品?

波波穆洛耶夫:金子、供給中國皇室的作為調料的番紅花、桃子、葡萄、苜蓿、汗血寶馬、氯化銨、綠松石、盔甲,還有舞者。

另外,當時塔吉克斯坦生產的一種戰士盔甲,既有防護作用,又很輕,就被唐朝借鑑,為自己的軍隊所使用。

藝術評論:我們知道歷史上大月氏有兩次遷移,第二次基本上到達了塔吉克斯坦境內。

考古學家有發現關於大月氏遷徙的相關文物嗎?

波波穆洛耶夫:有很多。

在塔吉克斯坦的若干地區都發現了很多圓形墓冢。

他們造型特異,是屬於大月氏時期的墓。

現在,我們已經和西安的西北大學考古系達成合作,內容就是共同挖掘塔吉克斯坦境內大月氏時期的墳包。

今年,我們共開展了為期一個月的考古工作,中方派出7位考古學家,塔吉克斯坦這裡有4位。

明年,中國的考古專家隊會再次到塔吉克斯坦進行發掘,進行春秋兩季的考古活動,分為兩部分工作內容,一方面是探測,然後就是進行發掘。

我會是塔吉克斯坦這邊的負責人,中方的負責人是西北大學的王建新老師。

當然,在考古探測和修復的過程中,這支團隊的人數還會不斷增加。

藝術評論:在塔吉克斯坦,考古出土物的保存和展示是如何實現的?

波波穆洛耶夫:都是在塔斯克斯坦古文物博物館進行。

因為我們的國家明文規定,在塔吉克斯坦境內發掘的文物歸國家所有,加上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是附屬於歷史考古研究所的,因此發掘得到的一切文物都是保存在古代文物博物館。

除非與其他地區和國家的博物館合作,藏品有借展需求,所有文物的展覽也是在我們館進行。

藝術評論:在塔吉克斯坦進行考古發掘現在面臨的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波波穆洛耶夫:與其他大城市的考古研究院所面臨的問題相同,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肯定會有考古文物的發現,但是開發商也許並不會對發現情況上報,這是我們最大的煩惱。

並且,因為我們考古研究院的研究所人員很少,只有29人,所以我們也不能在每個建築開工之前都到場勘探,另外,我們也會根據每次考古發掘的屬性不同重新組織不同的專家團隊,進行進一步的勘測。

錄入編輯:忻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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