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昕更:在良渚生,為良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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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的施昕更

施昕更(左)、董作賓(右)在良渚遺址現場

浙江在線11月27日訊(錢江晚報記者馬黎)1936年12月23日,這一天的《東南日報》上,有一篇題為《西湖博物館在杭縣發現黑陶文化遺址》的報導,做了這樣的描述——

「西湖博物館館員施昕更,最近因調查杭縣地質,在該縣境內,發現黑陶文化遺址多處,遺址見於距地表約二公尺之池底,包含於黑色淤土層之內……考古家認為遠古東方之固有文化,為構成中國最早歷史期文化重要份子,時代在殷商以前……並據施君在杭縣一帶屢次之調查,對於地層上蘊藏情形,已漸明了。

這是目前可以查到的最早介紹良渚遺址發現的史料。

同為考古記者的我,有些好奇,不知當年撰寫這篇報導的記者,是否採訪到了施昕更呢?

當然,80年前,誰都沒有意識到,這位只有25歲的清瘦書生,就是良渚遺址的發現者。

人們更沒想到,3年後,施昕更因為感染猩紅熱,英年早逝。

那是他28歲短暫一生中唯一的田野考古。

施時英的辦公室,在良渚遺址管理所,從辦公室窗口望出去,就是莫角山遺址,也就是我們說的良渚古城宮殿區,相當於當時的紫禁城。

辦公室的北面不多遠,則是著名的反山王陵。

他經常會想,爺爺是否也曾走過他窗前的這條路,在那片已經湮沒在歷史中的池塘、泥土裡,尋找著良渚的星光。

25歲的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野外考古給了良渚

28歲的他英年早逝,他的考古報告卻奇蹟般在戰亂中得以保存

施昕更:在良渚生,為良渚生

一位會畫畫的年輕人

一次偶然的發現

施昕更並不是考古科班出身,但是,他會畫畫。

原餘杭縣文管會辦公室副主任王雲路,1990年左右因為建設良渚文化博物館,去北京常書鴻家裡懇請題詞,常書鴻跟他清楚地提到,曾經教過施昕更畫畫。

1929年,杭州舉辦了第一屆西博會,施昕更的繪畫功底派上了用場,當上了西湖博覽會藝術館甲部的管理員。

那年,他18歲。

那時,藝術館的館長是林風眠。

1930年春夏之交,施昕更進入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館地質礦產組,從事地質礦產工作,除了繪圖,他在西湖邊,靈隱飛來峰,寶石山,進行野外岩石標本採集。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方向明,在《良渚考古八十年》一首書的《發現》篇中提到,20世紀30年代,史前考古學在中國興起,隨著江浙財團的形成和發達,一些有識之士開始挑戰「在人腦海中盤旋久了」的「江浙古無文化的傳統思想」。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1936年5月31日,衛聚賢等在杭州古盪試掘了一天。

博物館命施昕更也去參加。

他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考古工作,只不過對考古一向是有興趣的,所以那些年來,在浙江省各地調查地質時,也同時注意到了近代文化地層的研究。

施昕更覺得,館裡讓他參加的原意,是要他去記載地層的。

但是,試掘不過短短一天,他見到已搜集的實物,太熟悉了,在他的故鄉良渚,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是一種長方形有圓孔的石斧居多,或者稱石鏟,以前他也認為是玉器並行的東西,所以不去注意它。

但是,其他石錛、石鏃等,他此前從未在浙江境內見到過。

發現良渚遺址

從一兩片黑陶片開始

就在古盪試掘第二天,施昕更便回到故鄉良渚搜集開了。

果然,除了石鏟之外,他意外地又得到許多不同形式的石器。

得到了,是不是就結束了?

從下面這句話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這個年輕人帶著明確的考古目的。

「我又覺得,以收購的方式,是太不科學化、太幼稚,還不如古董商收購古玩一樣。

他想到,利用河岸池底來觀察地層的剖面,這是進行考古發掘最簡單易行的辦法。

7月,他又來良渚調查,經過多日的分區考查,對於石器遺址的分布地點,有了大概的輪廓,同時在枯竭的池底,親自撿到了不少石器。

11月3日,施昕更第三次摸底,有了突破。

他在良渚鎮附近棋盤墳的一個乾涸池底,發現了一兩片黑色有光的陶片。

回到杭州後,他參考了各種考古材料,尤其受《城子崖》發掘報告啟示,悟及這些黑陶與山東城子崖黑陶文化,為「同一文化系統的產物」。

放下黑陶,施昕更很興奮,「引起我絕大的勇氣與興趣。

這一兩片黑陶,我們後來知道了,就是著名的良渚黑陶。

接下來,西湖博物館館長董聿茂先生的一個決定,定義了歷史。

他對施昕更的新發現非常重視,館方依照當時國民政府頒布的《古物保存法》第八條之規定,呈請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取得採掘執照。

這一舉動,並非個人行為,這是良渚文化的首次科學考古發掘。

當時發掘執照批下來的發掘時間,是1937年3月20日到6月20日。

而施昕更的三次發掘時間,其實是提前了。

事後,這位耿直boy這樣解釋他的「先斬後奏」:「我對於這遺址的研究,更加迫切,乃不揣譾陋,毅然負責作三次小規模的發掘工作,得到意外的收穫,在江南考古工作上也是一件值得紀念的事吧!」

從杭州到上海

一部考古報告的五地遷徙

我們現在走進良渚博物院,可以看到有一個展櫃,展出了施昕更良渚考古出土遺物,最右邊,放著《良渚》報告印模。

樸素的白色封面,主標題更是直白的兩個字:良渚。

如果施昕更沒有寫這一部考古報告,歷史的面貌,或許會不同。

這是第一次準確無誤地向學術界展示了長江下游的史前文化。

那為何是「良渚」,而不是古盪、雙橋,或者其他?施昕更想到,最新的考古報告都以地名為名,他也仿效了一下。

「遺址因為都在杭縣良渚鎮附近,名之良渚,也頗適當。

渚者,水中小洲也;良者,善也。

因為,施昕更憑藉這部報告,以及他在良渚文化考古方面的開創性工作,奠定了「良渚遺址的發現者」和「良渚文化的發現人」的學術地位。

施時英的抽屜里放著一本後來重新出版的《良渚》,但他現在不敢看了,「跟自己比較一下,確確實實差得太遠了,很慚愧。

他對良渚的情結……你只要讀一讀卷首語就知道了。

主標題「卷首語」下面一行,寫著一句話:謹以此書紀念我的故鄉。

「二十七年八月重印,昕更志於瑞安」,他特意標註的「重印」兩字。

一年前的1937年4月他其實已經寫完報告,準備在杭州印刷廠付印,後來因為製圖版很費周折,照片製版交給了上海科學公司承印。

7月7日,盧溝橋事變的一聲炮響,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西湖博物館為躲避戰火,必須南遷,可是此時,《良渚》報告還在印刷之中。

施昕更的腳,沒準備邁一步。

戰火還是燒到了杭州。

1937年12月24日,杭州淪陷。

《良渚》的印刷被迫中斷,已經制好的圖片鋅板也無法帶出。

他不得不拋棄這間相依為命的研究室,但是他的手,沒有離開過這份報告。

施昕更把報告的校樣寄存良渚,自己帶著一部原稿,趕去博物館所在地。

此時,博物館已經遷到蘭溪。

看到稿子完好無損,館長董聿茂決定,再度重新印刷,但由於戰事緊張,只有兩三百塊館費,館裡還有5個工作人員需要生活。

董館長只好帶著稿子衝到已經遷往麗水的省教育廳,以珍惜學術著作為重,要求撥款付梓。

教育廳同意出資印刷。

此時,陸路已經不通,只能走海路。

溫州是無法印了,只能去上海。

於是,施昕更的好友鍾國儀帶著稿子,繞道溫州,去了當時已經是「孤島」的上海付印。

同時,又委託衛聚賢校對。

國難當頭,田野考古活動幾乎完全停滯的中國,個人都難以保全的時刻,一部考古報告,竟活了下來。

講完故事,施時英說了好幾次「慚愧」,他現在的工作,似乎都是瑣碎的事——有違章,有盜掘,他就要給村民做協調工作——「這裡是良渚遺址重點保護區,這裡是5000年的歷史,你造房子肯定是不行的。

祖孫倆隔了80年,脾氣是一脈的。

其實,他們都在為良渚做著同樣一件事,一個發現,一個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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