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茶路史料何處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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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出北京東安門大街一家賓館東行,很快拐上王府井大街,旭日初升,微風拂面,樹影橫斜,瀰漫著早晨特有的涼爽靜謐。

北行數百米至街盡頭,再過十字路口未遠,便到了慕名已久的三聯書店。

此番進京,是為受命訪茶,搜尋近代史上馳名中外的赤壁茶鎮、中俄茶葉之路的重要起點羊樓洞的史料。

我們一行三人在京城輾轉訪查,一晃已逾十日。

如今即將離京,再度前來,拜謁《讀書》編輯部。

然此時尚未到上班時間,僅院之一角的三聯讀者服務部剛開門,遂進去隨意觀書,林林總總間,選下《日出而作》等書。

數小時後,在南下高鐵舒適寧謐的車廂內,我憑窗翻書,愜意悅讀,不知不覺間,已是千里長程。

上世紀末起,在《讀書》雜誌上陸續讀到王振忠的「日出而作」,該專欄細說徽商,如數家珍。

不過,當時的《讀書》上,比這吸引眼球的題材頗有不少,我對這些專談徽州鄉土「地方性知識」的文字,老實說似乎並未太過留意。

印象較深的只是,資料繁富,文筆細膩。

反觀羊樓洞茶史及中俄萬里茶路研究,最頭痛的就是一手資料太少,乃至跡近於無。

此次進京前夕,在本地一家古董店裡,我曾見到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名曰《雋水弦歌集》。

它問世於近百年前。

時當南北交戰,北軍南下討湘,路經羊樓洞,當地紳商與客軍將領詩詞往還,遂留下這本唱酬集。

我見集中所收盡皆歌詩,頗多諛詞,無涉茶事,幾番猶豫後,與之失之交臂。

當年初秋,中國有機農產品展銷會暨中國首屆青(米)磚茶交易會在赤壁市舉行。

其間一個子活動是赤壁磚茶文化研討會,筆者結識了從事洞茶、洞商研究斐然有成的定光平。

這位赤壁走出的湖北科技學院教授,早在華中師大讀碩時,即專攻羊樓洞茶區近代鄉村工業化與地方社會經濟變遷,以此完成了自己的學位論文。

承赤壁市圖書館負責人相贈,我獲讀了該論文,此次我特地注意了其引文,文中徵引繁富,惟一手鄉土文獻亦少,僅《雷氏宗譜》等少數幾部,想來他亦為此所苦。

而我自己體會,茶史研究中不時有一些電光石火般的想法,自感倒還不錯,惟缺足夠材料支持,致使無法深入。

眼前這本《日出而作》記述,王振忠研究徽商、徽州文書,有一極大便利便是,黃山白岳之間,迄今遺存下為數可觀的民間書信,數量之多,在國內可能首屈一指(《一紙家書證興亡》)。

徽州遺存有國內目前所知為數最多的契約文書,這批文書,是研究宋至民國時期徽州區域乃至江南社會的重要資料(《抗戰烽火中的徽商家書》)。

長年行走於黃山白岳之間,讓人真切地感受到徽州是塊神奇的土地——這裡的新史料層出迭現,近十數年來,每年甚至每個月都會有新的發現(《我的徽州文書緣》)。

經悉心搜購,數十年來,王先生手頭已積聚徽州文書一萬數千件(冊),「成為該領域極具特色的一批收藏」。

在書中,王先生多有言及他「搜讀人間未見書」的苦樂歷程:一九九八年,他在皖南意外發現大批珍貴的徽州文書,其數量之多足以成立一個像樣的研究機構。

這讓他如入寶山,樂而忘返。

從此,收集、整理和研究徽州文書成為其學術生活中最為重要的內容。

他曾在屯溪老街發現薄薄十數冊抄本,為晚清民國時期歙縣裡東山羅氏文書資料,較完整、生動勾勒出皖浙交界處一個徽州山鄉的社會生活,於是將之悉數買下,並很快利用之寫出學術論文。

他在上海某處冷攤上買到一冊1949年前後徽州少年的日記,以此為素材著書《水嵐村紀事:1949年》。

發現未刊抄稿本《我之小史》,為當時所知國內唯一由徽商創作的小說,被稱為「近年來徽州民間文獻收集中最為重要的收穫」,歷經五年整理、校注而出版。

利用個人收集的民間文獻,出版了《徽州社會文化史探微:新發現的16—20世紀民間文書研究》。

乃至這部《日出而作》,文集中「每一篇多少都有一點新資料,亦系個人的讀書心得,並非憑空而發的拼湊之作。

」(《日出而作》前言)沒有相當底氣,誰敢輕易說這樣的話?

王振忠說,在實地調查中,每當收集到富有價值的文書檔案,一時便會激活儲存在腦海中各種斷續的文獻,從而將歷史的碎片綴合成一幅幅相對完整的圖像。

又說,坐擁豐富的珍稀文獻,又使得自己不假外求(不必再為看點資料煞費周折而苦惱),遂免去諸多無謂應酬,讓人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平心靜氣地領略閉門讀書撰述的快樂。

可以想見,他在說這話時當是面有得色。

對照自己的親身經歷,他痛感不少公藏機構有著這樣或那樣令人匪夷所思的規章制度,始終無法為學者提供強有力的學術支持。

等而下之者,甚至以種種藉口人為地封鎖資料。

有此背景,純靠私藏,足不出戶,坐擁書(資料)城,尤多秘笈,左右逢源,信手拈來,有獨得之樂,無匱乏之憂,靈思泉涌,新見迭出,宏論甚夥,語驚四座——學術至此,夫復何求?

王振忠在《搜讀人間未見書》一文中,引用鄭振鐸小說中的話:上海的公私圖書館沒有他想要的書,所以只能自己去買。

並嘆道:在傳統中國,藏書與學術密不可分,要想成為一個在學術上令人景仰的博學之士,理想的境界大概是要有很大的書房,還要有為購藏秘籍而花不完的錢。

筆者按王教授披露的價格算了一筆帳:購買徽州文書抄本,有的一冊即需上千元,運氣好時一百元也能買到一冊。

就算都按百元一本計算,庋藏一萬數千冊,沒有一二百萬元莫辦。

這需要學者有不菲的經濟實力——還不說相當的儲藏空間,這也是經濟實力的同義語。

既有研究能力於前,又有經濟實力於後,學問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有福了。

據披露,皖南的不少書商每月都定期編制書目,寄給全國各地的收藏家。

這在我是聞所未聞。

它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徽州文書之多。

否則書目從何編起,且還每月一次,源源不斷?相形之下,赤壁茶商包括曾在此辦茶的晉商文書是太罕見了。

晉商研究專家張正明曾說,歷史上晉商與徽商是並駕齊驅的,並不亞於徽商,但晉商研究與徽商研究比較有很大差距,晉商資料有一大特點就是散,找不見。

當年在羊樓洞辦茶的晉商、俄商、英商……及本地茶商們,難道就沒有像徽商一樣,留下眾多文書,時不時給後代研究者一個驚喜,供他們去考索、復原一百多年前那條崎嶇漫長卻又生生不息的中俄萬里茶路的勝景嗎?

這也使筆者困惑不已:這些文書是原本先天不足,還是後來毀於一旦?進而言之,歷史文書得以保存,究竟需要什麼樣的民間環境、私人素質?

作者簡介:姜洪,赤壁人,畢業於華中理工大學(現華中科技大學)新聞系,從業新聞30餘年。

迄已在海內外數百家媒體刊發以新聞為主的各類稿件近2000篇,其中,《從私人文獻中追尋歷史》(《光明日報》,1997)、《心中的宋朝》(《文匯報》「筆會」,1999),《1959:「看上去很美」》(《南方周末》,1999),《輕輕的欣悅——對巴烏斯托夫斯基的喜愛》(《國外文學》,2000)、《歷史的十字路口》(《人民海軍報》,2000),《思想史上還有多少失蹤者》、《對史料的敬意》(均《山西文學》,2005)、《在最後一節車廂里》(《讀書》,2011),《風景與祖國》(《湖北日報》,2011)、《行走在千秋家國》(《中華讀書報》,2012)等散文隨筆受到好評。

獲獎多次。

曾任新聞媒體負責人。

現居赤壁,主要從事近代史及茶文化等研究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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