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考古人」歐潭生:把閩都文化「挖出來」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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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歐潭生,男,1945年3月13日出生於閩北建陽, 籍貫福建省福州市倉山區蓋山鎮湖邊村.曇石山遺址博物館首任館長,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畢業,擅長新石器至商周秦漢考古。

1963年,歐潭生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

1968年北大畢業後,他先後在河南部隊和農村鍛鍊。

1972年分配到商城縣高中教書;1976年調到河南信陽地區文化局工作,先後任文物科長、地區文管會副主任兼辦公室主任。

1988年調回福建省博物館,1997年被國家文物局高評委定為文博研究館員,2000年3月任福建省曇石山博物館館長,2005年退休,轉任閩江學院考古學教授。

2006年被福建省政府特聘為省文史館館員。

2013年任福建師大考古與博物館學研究生導師、民盟福建省委老齡委副主任、北京大學福建校友會副會長。

福州新聞網記者 王禮林

歐潭生

從2014年4月29日他在《福州日報》刊登的名為《學者研究發現唐甘棠港在福州,推論「海絲」起點》文章起,他堅守「陣地」,為捍衛福州在「中國海上絲綢之路樞紐城市」的歷史地位鼓與呼。

他就是歐潭生。

日前,在鼓樓南后街郎官巷,記者首次見到了歐老師。

一副黑框墨鏡、一頂圓帽,一個分外時尚的老頭站在你面前。

與他外形一樣吸引眼球的還有他洪亮的嗓音。

他說:考古是一門嚴肅的科學,不宜藝術誇張,希望這期專訪突出學術、尊重知識、簡潔明了。

生怕記者忘記,他還發了微信再提醒一遍。

一個做事執著、嚴謹的老考古工作者形象完全展露眼前。

但歐老的自我評價卻是:樂觀、豪爽。

他笑到,他有與眾不同的業餘愛好——各種業餘晚會節目主持人和北大校友及其子女婚禮司儀或證婚人,觀眾常評價他:幽默、大方、典雅、喜慶。

執著是他給人最深的印象,2005年從曇石山博物館首任館長崗位退休後,他義無反顧地沖在閩都文化歷史研究前頭。

作為考古工作者,過去他經常拿鏟子往地下挖;現在他還在「挖」,不過是通過媒體、論文、為嘉賓講解,他用自己的方式把閩都文化精髓一點點「挖出來」,說給更多人聽。

考證唐甘棠港在福州

力證福州為海上絲綢之路最早起點

2014年4月29日,媒體報導了歐潭生的研究結果:唐甘棠港在福州,福州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起點。

此觀點一出,引起社會各界極大關注,各種質疑聲撲來。

事情源於2014年3月底福州的一場關於甘棠港的研討會,喚起了歐潭生的興趣:一千多年前的閩國甘棠港是世界東方巨港,諸多文獻有記載。

若能證明甘棠港在福州,即能證明福州進行海外貿易的歷史遠早於泉州,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真正的起點。

當時「連江說」「琅岐說」等眾說紛紜。

「早前的沉船考古發掘中,就已經發現黃岐周邊海底暗礁林立。

」他首先排除了黃岐說。

隨後他又從研究《三山志》 入手,發現兩處硬傷,「其一,《三山志》載:西晉「嚴高遷城」曾請郭璞看風水,據考當年郭璞才六歲;其二,《三山志》載:閩越國冶城在屏山一帶。

1996年考古發掘新店古城有戰國和漢初城牆遺蹟,應是閩越王無諸修築的冶城。

」據此他否定了「福安說」。

最後歐潭生在閩王祠唐天佑三年王審知在位時皇帝《恩賜瑯琊郡王德政碑》中找到答案。

碑文中描述王審知開闢的甘棠港:「閩越之境,江海通津...途經巨浸,山號黃崎……賜名其水為甘棠港」。

他逐字推敲。

「港為一條水道,不是現代含義中的港口、碼頭。

碑文所指「閩越之境」甘棠港位於「江海通津」,意為閩江與大海的交通要道,即主航道。

這條水道「途經巨浸,山號黃崎」。

浸字,他說應為大水、沼澤、淺灘。

聯繫到下一句「山號黃崎」,就是淺灘上有座黃崎山。

當時,「島」字尚未普遍運用,「山上有鳥謂之島」,他認為這裡山應為島。

「途經巨浸」就是「途經巨島」。

他再順勢推論道:閩江口最大島嶼是琅岐,而清代《閩縣鄉土志》稱琅岐是閩江入海口「巨島」。

況且,宋代王象之所著的《輿地紀勝》中,有「甘棠港在閩縣,舊名黃崎港」等的論述,而琅岐原名「黃崎」的說法,他已從《八閩通志》、明弘治《長樂縣誌》和民國23年的地圖得到佐證。

從此,歐潭生堅定地認為:福州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起點。

並不斷為之鼓與呼:2016年12月24日,他再次在《福州晚報》刊登了名為《海上絲綢之路的最早起點——福州閩越東冶港》的文章。

歐老在生活中還是個「時尚達人」。

(歐潭生提供)

因出生於建陽父母為其取名「潭生」

在老師推薦下報考北大歷史系

說起自己這麼執著地為福州「站台」,歐老表示,不僅因為自己是福州人,更因為自己是做考古工作的,要尊重客觀事實,還歷史「清白」。

歐老說,他很感恩兩所母校的培養,一所是家鄉的福州高級中學,一所是北大。

在那個時代,這兩所學校都給了他無微不至的幫助。

抗日戰爭期間,福州淪陷,其父母逃難逃到了閩北建陽。

1945年他出生於建陽,因建陽簡稱「潭城」,父母給其取名「潭生」。

他依稀記得1961年春發生的事情:因為他們一家生活發生變故,經濟又困難,全家從三明鋼鐵廠下放回福州老家務農。

一貧如洗的多子女家庭已食不果腹,長子歐潭生面臨失學的危險。

當時歐潭生懷揣三明一中的轉學證明和成績單,冒昧地走進了福州高級中學教導主任辦公室,這次與教導主任的碰面讓他的命運迎來轉機。

教導主任看完他的轉學證明和成績單,說了一句:「你成績不錯,願意到我們福高讀書嗎?」歐潭生喜出望外地答道:「願意!」

「就這樣我進入了一個年段有10個班的省重點中學——福高。

」歐潭生說,他終身難忘。

高考那幾天,學校為近500人的畢業班考生準備了豐盛伙食。

為了不影響複習,校黨支部書記還利用就餐時間,站在板凳上作考前動員,有一個細節歐潭生始終記得「當時正當炎夏,他囑咐我們上考場要準備兩條手絹,一條擦汗,一條系在左手腕上,以免汗濕考卷影響答題。

在老師推薦下,歐潭生報考了北京大學歷史系並被錄取。

即使是他赴京的火車票錢——20元人民幣,也是學校資助的。

「現在20元算不了什麼,可當年卻解了我們家燃眉之急。

感恩母校。

歐潭生參與編撰的《曇石山文化志》。

因喜歡「遊山玩水」選擇考古專業

北大校長讓其18歲首次穿上鞋

談起自己的考古工作史,歐老師說道「跌宕起伏」,但從生性樂觀的他嘴裡說出來,倒多了一分趣味及生命的堅韌不拔。

北大時光,不論是恩師栽培還是校風師德,讓他終身受益。

據歐潭生回憶,1963年高考發榜之日,他還在永泰山區開荒種地。

當時他挑著一百多斤的柴火,走在滾燙的沙土路上,村裡人老遠就喊著:「你考中了!」 村裡人問:「北京大學是北京哪所大學?」,他只好回答:「北京大學是北京最大的大學!」

8月底,經歷了四天四夜的火車旅程18歲的歐潭生來到了北京。

到了北大,他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其中不得不提的,在北大,他穿上了人生第一雙鞋。

據回憶,一次國慶過後,他從食堂吃完晚飯出來,赤腳往宿舍走,在三角地碰到時任校長陸平和其秘書。

陸平把他叫住:「你是福建新生,還是廣東新生?」歐潭生答:「是福建的。

」「是哪個系?」「歷史系。

」校長和藹地對他說:「北大是個有國際影響的學校,你赤腳走路很不雅觀,明天你到歷史系辦公室領一雙鞋。

」第二天,歐潭生便從歷史系辦公室領到一雙回力牌球鞋。

這也是歐潭生首次穿上鞋。

談起為何選擇了考古專業,歐潭生笑到:彼時歷史系有中國史、世界歷史、考古三個專業。

自己好動,以為考古可以「遊山玩水」便選擇了考古專業,誰知卻是最艱苦的專業。

據他回憶,他所在的歷史系考古專業只有18人,課程十分繁重,競爭激烈,每年都有兩三位同學留級或休學。

但是在北大遇到的老師,不論教務水平還是學術涵養,都讓他找到了學習樂趣,為其今後事業打下堅實基礎。

蘇秉琦在考古界被尊稱為「蘇公」,歐潭生說,他們是「蘇公」在北大講授的最後一批學生。

「我從商城縣中學調到信陽地區文化局從事文物考古工作,也是『蘇公』幫忙實現的。

他的恩師還有被譽為「中國商周考古第一人」的鄒衡。

1964年《北京大學學報》發了鄒衡的經典論文《試論殷墟文化分期》,歐潭生讀完興奮不已,從此奠定了他從事商周考古的基礎。

歐潭生考古專著《閩豫考古集》。

建曇石山博物館迎事業第二次高峰

盼有生之年建閩越國都城冶城博物館

在考古界,一輩子能遇上一次重要發現就算不錯了,而歐潭生卻接二連三主持了重大考古發掘。

這些同行眼中「很了不起的事」,卻是歐潭生長期艱難積累的成果。

他的第一篇論文是關於考證出河南固始侯古堆大墓的女主人的文章。

此後,每年都有重大考古發現:從新石器時代淮濱沙塚龍山文化墓葬到羅山蟒張商代墓群;像春秋早期黃君孟夫婦合葬墓出土青銅器和玉器被視為中國考古學春秋早期君王墓的標準器群。

1988年,他作為引進人才被調到福建省博物館。

1996年他主持發掘福州新店古城遺址(即閩越國冶城遺址),1997年歐潭生接手曇石山博物館籌建工作,正式與「曇石山」結緣。

2000年3月他被正式任命為館長,2001年6月24日,福建省曇石山遺址博物館建成開館。

通過歐潭生的努力,使一個考古發掘現場從無到有,再現了福建五千年前歷史文明,並多次迎來中央領導的參觀和讚賞。

不論是做考古工作時的「挖掘文化」,還是退居幕後研究文化,歐潭生這隻「老黃牛」一直兢兢業業地為傳承和保護閩都文化做貢獻。

作為地道的福州人,說起福州,歐老的感情不言而喻。

1980年他在河南寫的《一千年前是一家——台閩豫祖根淵源初探》,就歸納了歷史上閩台與中原「四次人口大交流」,並得出結論,閩台族譜百分之八十追溯唐朝先祖都來自河南光州固始。

三十年前的學術研究成果被復旦大學基因測試組證實,福建人的祖先在中原,閩都文化的根在中原。

他表示,福建是古代中原文化遺存在世的最後幾塊凈土,尤其是閩都文化,從福州話方言到文化習俗,許多地方都和河南的一些地方接近,作為千年古城,我們有足夠的文化自信,更應該保護好閩都文化遺產,讓子孫後代「把根留住」。

他透露,馬上又有新觀點拋向媒體:希望大家重新認識曇石山,要明確「曇石山是墓地不是遺址」。

曇石山下層是五千年曇石山文化,曇石山上層是一座西周奴隸主貴族大墓。

談到可能引起的巨大反響,他笑到:我70多歲的人,也不怕得罪人。

況且這些觀點經過我認真研究、反覆思考,也算對得起曇石山、對得起歷史!

現退休後,一有空歐老便會來到郎官巷的北大福建校友會坐坐,或看書,或訪友。

【各方評說】

盧美松(曾任福建省文史研究館館長,現為福建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潭生與我,甚有學緣。

倉前山福州高級中學三年同班苦讀,是我們人生進步的前階;北京大學歷史系同窗五載,則是我們事業的基石。

潭生對自己所從事的專業工作,既執著專注,又標新立異;既循規蹈矩又不落窠臼。

因此,相較而言,潭生是幸運的,他擅長深入地思考、靈機的捕捉和結論的超前闡說。

1995年,我陪他考察曇石山,他根據山頂番薯地陶片和小孩眉間骨,斷定山頂還有尚未發掘的墓葬,堅持向國家文物局申報發掘,事實證明他判斷準確。

我和他長期合作研究福建地方史,諸如「冶在福州」「閩非閩越」的史論和先秦閩族閩文化以及閩都文化源頭等,都得益於與潭生的長期合作。

黃榮春(文史專家、原福州市晉安區文管辦主任):

1996年,經國家文物局批准,歐潭生作為考古領隊,主持福州新店古城考古發掘。

我自始至終配合他,學到了不少田野考古知識。

他運用探溝法,對新店古城東、北、西城牆的解剖發掘,斷定城牆有戰國晚期、漢初和唐宋文化地層疊壓。

當年,就在《中國文物報》頭版頭條發表新店古城就是戰國晚期閩越王無諸修建的冶城,漢高祖五年又進行了擴建。

早在1992年他就在省建行工地發現漢代余善宮殿遺址,被近年來屏山地鐵工地考古所驗證,成為考古界美談。

唐希(作家、福州市文聯閩都文化研究院首任法人代表):

與歐潭生走在一起。

笑聲朗朗,每到一處都是大寫的「投入」。

去河南信陽固始不得了,地面上的已經考不完,還考到了民風民俗里,魚丸、線面、白丸子都與福州連成一條古代先民遷徙的線;方言中詞義相近的緣分只有在那裡生活幾十年且有心考究者才能發現。

算是從硬體考古到軟體了。

這還不夠,在他歐氏宗親們的血脈中,他找出了閩都人氏的老祖宗歐冶子,由此聯想到了水上疍民、高山畲民以及數千年前的中原南遷族群,提出了閩都原住民文化的研究設想……他說,閩都文化要做的事有兩大件,一個考古加一個傳播,都他親身十分投入地實踐著。

【代表作品】

歐潭生髮表文章200多篇。

1989年他在中國考古學會年會發表——《閩候莊邊山九座墓是戰國楚墓》;1996年主持發掘福州新店冶都;1997年籌辦曇石山博物館;2002年出版專著《閩豫考古集》;2005年在台灣演講《曇石山文化的海洋特徵》;2007年出版專著《曇石山文化志》;2013年出版專著《歐潭生考古叢談》。

他最新的學術成果主要有:1.重新認識曇石山,曇石山是墓地不是遺址,下層是五千年曇石山文化,上層是三千多年西周大墓;2.閩非閩越,先秦閩族有三千年歷史、閩越國只有秦漢一百年歷史;3.閩越國冶都在福州新店,不在屏山冶山、更不在武夷山;4.閩越東冶港在福州,福州是海上絲綢之路最早的起點;5.唐甘棠港在福州不在福安;6.閩候不是閩侯;7.泔液境不是甘液境;8.長樂顯應宮主祀開漳聖王陳元光;9.《三山志》的失誤;10.兩千年前福州青紅酒和閩西米酒釀酒缸;11.福州是溫泉之都;12.北宋福州紀年石槽考古記;13.商周考古第一人——紀念我的恩師鄒衡先生九十誕辰(《中國文物報》2017.1.13);14.加大文物保護力度,彰顯歷史名城風貌(《福州日報》2016年6月15日A4版,國務院參事室和中央文史舘《工作通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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