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絲綢之路上的小河墓地,千年女屍「小河公主」原是混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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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
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誌耳。
」
東晉高僧法顯在其所著《佛國記》中,用這樣駭人的詞句記錄他途經羅布泊的觀感。
此後1600多年,羅布泊和那條穿越此地連接東西方的絲綢古道,在後人心目中不知平添了多少神秘、恐懼與誘惑。
連綿而平緩的沙海中,突兀的沙山上密集直立著一根根形狀詭異的胡楊木柱,沙坡上一片狼藉,乾屍暴露在烈日之下……與《佛國記》描繪的場景何其相似。
這裡便是西域探險史上最神秘的古墓——小河墓地。
在羅布泊浩瀚沙海中沉睡了四千年的小河墓地,擁有世界上獨特的、至今未解的墓葬形式,以及太多的未解之謎。
而其中最詭異的,是小河墓地近百年發現過程中屢屢被著重書寫的女性乾屍。
經歷四千年歲月,這些乾屍保存完整,還能辨清女子年輕的容顏,嘴角上揚的微笑已經被時光凝固,依然被後人驚嘆美麗。
不同時代的發現者,不約而同地稱其為「公主」。
小河墓地究竟是遺世獨立的另類文明樣式,還是一把能夠打開人類文明之謎的鑰匙?「公主」的微笑和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美麗卻神秘,帶給今天的我們無盡遐思。
「公主」的微笑
2003年冬,羅布泊一個普通的早晨,晴日無風,沙海如同油畫般靜止。
一處沙山上,數百根塗著紅色顏料的胡楊木樁靜靜聳立。
它們在這裡已經數千年,也只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楊,能夠抵得住風蝕沙侵,依舊忠實地標註著小河墓地的位置。
胡楊木樁間,幾個身影小心翼翼地忙碌著。
新疆考古所對小河墓地的正式考古發掘已經持續了近一年,終於迎來了最重大的發現。
一座船形棺木正在開啟。
清除層層細沙之後,是一具呈橄欖形的棺木。
棺木上蒙著三張板結而堅硬的牛皮。
牛皮是在新鮮的時候蓋在棺木上的,它們在乾燥的過程中不斷地緊縮,最後緊緊地將整個棺木裹住,其表面變得如盾牌一樣堅固。
棺木在牛皮的包裹下新鮮如初,棺內甚至沒有一顆沙粒進入。
墓主人安靜地躺在裡面,千年長夢。
緊繃在棺木上的牛皮斷裂的聲音沉悶而有力,像從幽深的海水裡傳出的某種震響。
「那聲音刺激人的神經,讓人興奮,我感覺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那是歷史從3800年前走來的腳步聲。
」曾在現場開啟棺木的新疆考古所所長伊弟利斯說。
在墓地的最深處,被厚厚泥土包裹的「泥棺材」中,一個身披毛織斗篷,戴著金耳環、毛線繩項鍊的女性墓主人安睡在船形棺木中。
這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臉,面部輪廓清晰可見,高顴骨、深眼窩,具有典型的歐洲人種特點。
羅布泊數千年的荒漠氣候,將這具年輕女性的屍身變成了一具木乃伊,或者用更通俗的說法——乾屍。
她頭戴尖頂氈帽,微閉著雙眼,楚楚動人的眼睫毛像一排幼松似的挺立著,上面蒙著一層細細的沙塵。
墓主人的嘴角上揚著——她在微笑!一個凝固而永恆的微笑。
本該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乾屍」,卻帶著這樣神秘而美麗的微笑出現在考古隊員面前。
考古學家為這具在小河墓地發現的女性乾屍起了一個詩意的名字:小河公主。
小河公主並不真的是某個國家的公主,「公主」之名可以說是女性乾屍在小河墓地最初被發現時命名的延續。
那要追溯到數十年前的1934年。
在斯德哥爾摩瑞典國立民族學博物館裡,保存著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考古學家貝格曼於上世紀初葉在羅布荒原探險的第一手資料,其中有他們當年在羅布沙漠考察時所繪路線圖,以及貝格曼所著《新疆考古記》等。
在這些文獻中,記錄了貝格曼與小河墓地的關係。
1934年,瑞典考古學家沃爾克·貝格曼第一次見到了插滿胡楊樹枝的小河墓地,第一次見到了棺木中微笑的女屍,他在《新疆考古記》中寫道:
一具女性木乃伊面部那神聖莊嚴的表情永遠無法令人忘懷,她有高貴的衣著,中間分縫的黑色長髮上面冠以一頂具有紅色帽帶的黃色尖頂氈帽,雙目微合,好似剛剛入睡一般,漂亮的鷹鉤鼻、微張的薄嘴唇和微露的牙齒,為後人留下了一個永恆的微笑。
貝格曼筆下「永恆的微笑」,讓他成為了發現「小河墓地」的第一人。
那個「女性木乃伊」,就成了貝格曼命名的「微笑公主」。
小河墓地的「發現之旅」,就是從這個瑞典人開始的。
考古總是帶著很大的偶然性,貝格曼第一次見到小河墓地,也屬於一種「偶然」。
這次偶然的發生,恰和另一位瑞典探險家有關,他就是發現了樓蘭古城的斯文·赫定。
1900年3月,斯文·赫定帶著他的探險隊沿著乾枯的孔雀河左河床來到羅布荒原,發現了震驚世界的「樓蘭古國遺址」。
斯文·赫定因此名聲大噪,1926年末到1927年初,在斯文·赫定的牽線下,中國和瑞典兩國共同組成了「中瑞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準備在中國新疆進行大規模的科學考察。
此時,24歲的沃爾克·貝格曼剛從大學考古專業畢業,畢業論文的內容是研究十二三世紀北歐海盜銘文,對於當時的他來說,中國還是非常遙遠而陌生的存在。
一個電話,改變了他的命運。
瑞典國家文物局負責人柯曼博士問他,願不願意到中國西部參加西北科學考察團,在中國做至少一年半的考古探險。
考察團設置了一中一外兩個考古學家的位置,貝格曼沒有放過這難得的機會,他和中國學者黃文弼一同成了考察團的成員。
西北考察團的工作於1931年結束,但是斯文·赫定並沒有回到瑞典,而是開始了另外一個探險計劃——重返羅布泊。
這一次,他依舊帶上了他的年輕夥伴貝格曼。
羅布人「鴨子」
1934年4月,斯文·赫定受南京國民政府之託考察羅布泊的沙漠瀚海,希望利用它開闢出一條中國內地通往新疆的汽車路線,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在當時還只有駱駝的足跡。
他們乘著當地的獨木舟,沿著孔雀河作了一次航行。
孔雀河的上游是開都河,開都河水從天山奔騰而出,進入博斯騰湖後下泄的河道就是孔雀河,它經過塔里木盆地,最後流入羅布泊。
所以,孔雀河是羅布人的「母親河」。
斯文·赫定在「母親河」漂流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羅布人的村落,他的老搭檔——羅布人奧爾德克聞訊趕來和斯文·赫定重逢。
奧爾德克是羅布語,意為「鴨子」。
奧爾德克得此名,是因為他自幼生活在孔雀河邊,水性極好。
奧爾德克是羅布泊的活地圖,常給當時蜂擁而至的西方探險家做嚮導。
國際考古界公認是斯文·赫定發現了樓蘭,貝格曼發現了小河墓地。
其實,奧爾德克才是這兩大考古發現的關鍵人物。
如果不是他,這兩座震驚世界的遺址有可能與兩位探險家失之交臂。
當年,斯文·赫定尋訪樓蘭古國的旅途中,奧爾德克就是他的助手和嚮導,在環境險惡的羅布泊中,給探險隊提供了最重要的保障。
在穿越一處沙漠時,斯文·赫定發現他們的鐵鏟遺失在前一天的宿營地中,只得讓奧爾德克回去尋找,從而發現了震驚世界的樓蘭古國遺址。
1934年時,奧爾德克已經是72歲的老人了。
發現樓蘭以後,斯文·赫定便離開了羅布泊,而奧爾德克卻多次在羅布泊的沙漠裡穿行,一心想找到傳說中的金銀財寶。
二人在分別33年後再見,奧爾德克告訴斯文·赫定,他曾在庫姆河以南的荒漠裡,發現了一座有「一千口棺材」的小山,那是一處沒有人知道的古蹟。
斯文·赫定對奧爾德克的話有些將信將疑,但是「羅布泊活地圖」堅定地說,「一千口棺材」的小山就在距離庫姆河沿岸十公里處。
奧爾德克的話對於任何探險家來說都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斯文·赫定決定派貝格曼去一探究竟。
1934年4月29日,貝格曼帶著助手生瑞恆,隨著奧爾德克一同踏上了尋找「一千口棺材」的小山的探險歷程。
貝格曼在《新疆考古記》中寫道:「在維吾爾族人的語言中,一千與一萬並不代表字面意義,他們僅僅是非常多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也就是說,奧爾德克口中「一千口棺材」的小山,也只是此地有許多棺材的意思。
令貝格曼失望的是,這位羅布嚮導雖然對「一千口棺材」的小山位置言之鑿鑿,但他似乎並不能確切地指出具體方向。
身為嚮導的奧爾德克居然迷了路。
考察隊千迴百折,歷盡艱險,長時間徘徊在沙漠之中。
奧爾德克更是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籠罩,認為是魔鬼的力量在阻止他這個從不在沙漠裡迷路的人進入那座墓地。
然而,這樣的波折反倒增加了貝格曼的好奇心。
在他的堅決堅持下,考古隊才沒有放棄。
貝格曼沿著孔雀河南行,遇到了一條新的支流,連奧爾德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當時,貝格曼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沿著這條孔雀河支流前行。
他們臨時把這條無名河叫作「小河」,誰也不會想到,此後不久,「小河」竟然成為羅布泊探險史的關鍵詞。
一天,探險隊在小河邊宿營。
距宿營地三四公里遠處有一個渾圓小山包,上面密密麻麻豎立著看似胡楊林的根根木柱。
奇怪的是,這些樹木的間距非常近,一棵緊挨一棵,似乎是人為的一般。
奧爾德克一直張望著這個小山包,突然他大聲說:「就是它!」
奧爾德克口中「一千口棺材」的小山,終於出現在大家眼前。
當貝格曼激動地走上這座土包的時候,他立刻意識到,這絕不是一片普通的羅布荒原古代墓葬。
到過小河墓地的人,留下的第一個強烈印象就是小河墓地的沙山上密密麻麻矗立的多棱形、圓形、槳形的胡楊木樁。
這些木樁大約有140多根。
大都是4米多高,相當的粗壯,不知在哪段歲月的深處,也不知何人將它們都砍斫成了多稜柱,從7稜體到11稜體。
在這些密密的立柱中間,立著被雕成長卵形的立木,粗大的木頭頂部被加工成了卵圓形,它們渾圓的線條和多稜柱形成一種對比,顯示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意蘊。
更加帶有圖騰感的是,幾乎所有的木樁都被塗成了紅色,經過了幾千年風沙的侵蝕,這種血一樣的紅色竟然沒有從木頭上完全褪去。
墓地所有的棺木,都像一艘無底的船,倒扣在墓主人的屍身之上。
小河人包裹著他們的毛布大斗篷睡在沙子上,在棺木最上面用牛皮固定,整個船體就如同一個緊湊的括號。
「這個墓地給人一種陰森可怕和難以置信的感覺。
」貝格曼記錄道,「看來這死神的立柱殿堂,曾經籠罩在一片耀眼的紅色之中。
人們將這些木質紀念物塗成紅色,緣於對魔法的敬畏肯定大於對美學的追求。
紅色是血的顏色,即生命的顏色。
」
基於一個考古學家的專業性,貝格曼把此處稱為五號墓地,但是在他自己的書中,他更多把這裡稱為小河墓地。
遺憾的是,這裡在貝格曼到來之前已經被盜墓者光顧過了,隨葬品蕩然無存,很多乾屍裸露在外面,已經嚴重風化。
在小河墓地的唯一一座房屋形墓葬中,貝格曼見到了一個被牛皮裹著,沒有被盜墓者擾動過的棺木。
打開棺木後,他見到了那位讓他終生難忘的「微笑公主」。
當年貝格曼在這裡只進行了粗略的工作,發掘了12座墓葬,帶回了200件文物,相對於貝格曼描述的這樣一個巨大的古墓群來說,這些發掘成果還只是九牛一毛。
1935年,西北考察團的工作因為中國時局動盪而中止,從此斯文·赫定、貝格曼等人再也沒有機緣回到讓他們魂牽夢繞的羅布泊。
1939年,貝格曼在斯德哥爾摩出版了《新疆考古記》一書,在書中,他對自己在「小河」地區的考古調查、發掘的情況進行了比較詳細的敘述。
他也在書中提出了諸多疑問,比如為何在小河地區只找到了墓葬而沒有發現小河人生存的遺蹟,比如小河人為何有著類似歐洲人的面部特徵,又比如它和距離100多公里以外的樓蘭文明的關係……
遺憾的是,在貝格曼發現小河墓地後的許多年裡,再沒有任何一個探險家找到過這個神秘的地方。
小河墓地在人類面前驚鴻一現,又似乎從羅布荒原上蒸發了。
樓蘭美女
1955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原所長、研究員王炳華還是個北京大學歷史系的新生。
在他的記憶里,那時的考古還只是歷史系內的一個專業。
三年級後,對考古並沒有太多認識的王炳華,被分在了「考古專業」,成為了新中國最早培養的一批考古學人才。
畢業以後,他便被分配到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王炳華記得,最初到新疆考古所報到時,所里條件還十分簡陋,專業人才十分缺乏。
初到新疆,王炳華最嚮往的工作地點是樓蘭。
到新疆四五年後,他曾向領導提出了去樓蘭工作的要求,他並不知道,作為國家選定的原子彈實驗基地,整個羅布泊地區當時已經成為了軍事禁區。
去樓蘭的想法無法實現,在工作之餘,王炳華開始補習外語。
由於上大學的時候學的是俄語,所以他覺得自己的英語水平需要提高。
在新疆考古所的資料室里,他偶然間翻到了一本英文書,帶回家翻譯了兩章以後,他驚訝地發現,這竟然是一本十分重要的考古著作,書中描述了他從未曾聽說過的一處遺址。
這本書,就是貝格曼的《新疆考古記》,其中描述的正是已經淡出人們視線數十年的小河墓地。
這是王炳華與小河墓地的第一次「相遇」,雖然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但是因為無法進入羅布泊進行考察活動,尋找小河的計劃只能擱置。
進入羅布泊的機會窗口在上世紀70年代末出現。
1978年,中央電視台國際部和日本 NHK電視台準備合作拍攝「絲綢之路」系列電視紀錄片。
「中央電視台先遣組的同志到新疆後找到了我,請我幫忙介紹絲路情況以及進行踩點,為拍攝做準備。
」王炳華回憶。
拍絲綢之路,無論如何繞不開樓蘭,但羅布泊仍然是禁地,沒有人能夠進去。
就在王炳華為難的時候,攝製組承諾向有關部門聯繫,拿到進入羅布泊的「通行證」,而他們對王炳華的要求,就是帶著隊伍找到樓蘭古城,最好能夠找到幾個樓蘭的乾屍。
那個時候,沒有幾個人還記得小河墓地和「微笑公主」的存在,所有的人目光都聚焦在樓蘭,但是王炳華帶著隱隱的期待:如果能夠進入羅布泊,或許在找到樓蘭之後,還能有別的收穫。
1979年11月,經過十分周密的準備,新疆考古所出動了唯一一輛8座吉普車,王炳華帶著考察隊踏上了從烏魯木齊前往樓蘭的征程。
他的隊友之一,就是一年後在羅布泊失蹤的彭加木。
王炳華說,彭加木跟他們的目的不同,他是去羅布泊尋找鉀鹽礦的。
王炳華的心中一再閃現的,則是貝格曼筆下的小河墓地和「微笑公主」。
為了完成拍攝任務,也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一個夙願,他決定按照書中的敘述,嘗試著尋找這個已經消失了很久的神秘墓地。
車子沿著孔雀河一條支流行進,王炳華帶著幾個隊員一直在茫茫沙漠中尋找那個插著若干胡楊木樹幹的小山包,然而車行了幾個小時,依舊一無所獲。
看著所剩不多的汽油和水,王炳華只得讓車子掉頭,打道回府。
許多年後再次回憶起那次對小河墓地不成功的尋找,王炳華認為當時主要的錯誤,是沒有找到真正的「小河」河道。
「我們沿著走的那條支流應該不是小河,我們跟小河擦身而過了。
」他說。
在羅布泊附近的馬蘭軍事基地,戰士們告訴王炳華,在孔雀河下游北岸的一條沒有人跡的無名溝谷里,曾有人發現過古代墓地,戰士們隨便稱呼它為「古墓溝」。
於是,考察隊開始了對「古墓溝」的搜尋。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終於找到了這個隱藏在沙海中的溝谷。
在古墓溝的挖掘,持續了將近一個月。
墓地周圍,是一片寂靜無人的世界,40公里以外的駐軍給了考察隊巨大的支持,數十名戰士每天和考察隊一同進入墓地,用手推車拉走一車車沙土。
古墓溝有六座男性墓葬,在墓穴的周圍是自小到大整整7圈圓形木圈,形成一個太陽的造型,人們稱之為「太陽墓」。
之後,他把採集到的年代學標本分別送到了中國最權威的三個碳14實驗室,即北京大學考古系實驗室、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實驗室、國家文物局文物科學技術保護研究所實驗室。
測定的結果是驚人的:除一個標本有偏差之外,其餘7個標本的年代均在公元前2310年至公元前1535年之間。
不久後,另一支考古隊在孔雀河尾閭鐵板河一帶發現了一具女性乾屍,人稱「樓蘭美女」。
專家對其作出了精確的年代考證:此女屍系3800年前遺存。
王炳華現在還記得初次看到樓蘭美女時的震撼,高直的鼻樑,黃褐色微卷的長髮,大大的雙眼,戴插著羽毛的尖頂氈帽,是一個棕色毛髮高鼻深目的白種人。
太陽墓和樓蘭美女的發現再一次震動世界,尤其是日本,當《絲綢之路》在日本放映時,竟然萬人空巷,日本還將「樓蘭美女」用電子技術復原,使世界各地的人們一睹她的「芳容」。
樓蘭美女與貝格曼筆下的「微笑公主」有幾分相像,但王炳華清楚,無論是樓蘭美女的發現地還是太陽墓,都與小河墓地的墓葬形式相差甚遠,那裡顯然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河墓地。
「小河是最讓我縈懷的。
在塔克拉瑪乾的古代廢墟中,只有小河是最神秘的,它曇花一現之後,就神秘地消失了,而它所透露的信息存在著巨大的誘惑。
」為解小河之謎,王炳華在「文革」後期就借到貝格曼的考古報告,一點點地翻譯出來,當這些珍貴的資料發布出來,已經到了1985年。
又過了15年,渾圓而巨大的小河墓地終於在王炳華的視野里出現了。
這一年,他已經60多歲了。
走進小河
世紀之交之際,王炳華發起了小河墓地考察活動。
「小河墓地由瑞典人發現,直到上世紀末,沒有一個中國考古學者真正進入過小河墓地。
我們不能讓這樣的遺憾一直留到21世紀。
」王炳華說。
這一次走進小河並非官方組織,而是王炳華和十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發組織的探險活動。
由於深圳一家公司的支持,考察隊獲得了8萬元的行動經費。
用8萬元組織一次沙漠探險,經費並不寬裕。
租車、帳篷、駱駝,攝影器材……緊張的經費讓他們只能準備最起碼的給養。
2000年12月11日,王炳華和一個攝製組共10個人5峰駱駝,帶著水、食品和帳篷,再次開始了尋找之途。
「我們決定在貝格曼標示位置的正北邊,也就是庫魯克塔格山南麓,孔雀河北岸汽車能前進的最遠點建立考察隊的前進營地。
並以此為基礎,丟下汽車,用5峰駱駝載著裝備深入羅布沙漠,尋找小河。
」王炳華回憶道。
庫魯克塔格山南麓到孔雀河間是一處寬不過四五公里的山前緩坡。
植被十分茂盛,紅柳、胡楊、駱駝刺等雜生,草叢斷續相繼。
一直到河谷,道路變成了一片沙地,車子再也不能行進了。
考察隊的營地就建在了這裡。
太陽沉落之後,全隊成員和從庫爾勒趕來送行的朋友們一起,在帳篷旁沙地上炙熱的篝火旁,舉行了壯行晚會。
作為領隊,王炳華對留守在營地的隊員們說:「等我們五天,如果五天還沒有我們的音信,可以向石油基地的領導報告,請求他們的支持和救援。
」
這番話頗有些悲壯的味道。
在被視為「死亡之地」的羅布荒原上探險,各種危險都可能降臨。
王炳華的駱駝上馱著貝格曼的考古報告,身上裝著貝格曼當年繪製的路線圖。
這張地圖的比例是1:200萬,貝格曼在這張地圖中粗略標示了小河墓地的位置,但是那麼大比例的地圖,根本無法確切計算出精準的經緯度位置。
幸而王炳華的手裡還拿著最現代化的衛星定位儀——這樣的儀器要比當年的奧爾德克厲害得多。
「憑著衛星定位儀我們不停地調整方向,並隨時捕捉每一點有用的羅布泊的歷史文化信息。
」王炳華說。
越往前走,生命的氣息就越稀少,漸漸地,枯死並傾倒在地的粗大的胡楊、稀稀落落的紅柳在慢慢減少,偶爾可見的獸跡也終於完全消失,周圍的沙山越來越高大,沙山連綿起伏,每前進一步都異常艱難,但小河墓地卻渺無蹤影。
在最後的時刻,王炳華也產生了猶豫,「晚上零下20多攝氏度睡在睡袋裡,喝帶冰的礦泉水,吃干硬的餅,步行到第三天,我曾經有過動搖,身畔連綿起伏的沙丘無邊無際,沙峰相對高度總有二三十米,我們每走一步都無法克制地退半步。
」
根據測算,墓地可能還在30公里外,這已是尋找的第四天,乾糧和冰水已經所剩無幾,再往前走能保證整個隊伍安全走出沙漠嗎?
「再堅持3個小時,就3個小時,不行就往後撤,我咬著牙做出了決定。
」王炳華說。
就是這可貴的3個小時的堅持,小河墓地出現了。
小河墓地在一片低矮的沙丘之中顯得高聳而挺立。
其實遠在4公里之外就可以看到它,只是因為人在沙漠裡轉暈了。
很難一下認出它。
它渾圓而巨大,它的頂部似乎有一片很密的死胡楊林,這使它不同於一般的沙丘。
當年貝格曼遠遠望見這些胡楊木的時候,以為是因為過近的樹距使得這些樹互相支撐沒有倒下。
很快他就搞清楚了那不是樹林,而是一些矗立的木柱,它們密密地插在沙丘的頂部,強烈的沙漠風暴和烈日已經將它們頂部劈開了花,但它們依然倔強地兀立著。
「雖然時間已流逝了66年,但小河墓地總的形象並未顯出什麼大的變化,依然是1930年代初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樣子。
」王炳華說。
王炳華止住了所有人的腳步,他以一個考古學家的身份和眼光先圍著墓地轉了一圈,留下沒有擾動的資料,然後走上了沙丘。
「墓地沙丘上,層層疊疊、錯亂散落的是難以盡數的弧形棺板,它們大小不一,厚薄不同,粗略統計,總數當在140具以上。
部分白骨、淺棕色毛髮的兒童乾屍,尖頂氈帽、裹屍的粗毛布、草編小簍散落在棺板之間。
」
貝格曼當年對小河墓地的發現,將整個羅布泊地區古代文明的研究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他最重要的觀點,就是指出小河墓地的文明可能比漢晉時期的樓蘭王國遺存還早。
而在他提出這個觀點以前,大家習慣於把羅布泊的文化遺存都大而化之地稱為「樓蘭」文物。
在踏上這塊神秘墓地以後,王炳華和隊員們的所見印證了貝格曼的觀點。
他們在對小河墓地帶回的文物進行了反覆測定後發現,小河墓地形成於去今4000年以前,比樓蘭文明的出現早了1500年左右,屬於青銅時代的文明。
或許小河文明是樓蘭文明的「前傳」,或許它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關係……當更多的疑問涌到王炳華的心裡,他們卻必須按照計劃離開小河墓地,返回基地了。
小河歸來的王炳華來到了北京大學,向世人刊布了小河墓地重新發現的消息。
一個在沙漠中沉睡了近4000年的文明被現代人喚醒。
未解之謎
找到小河墓地之後不久,王炳華從新疆考古所所長的位置上退休了。
2004年2月,他突然接到了國家文物局的邀請,以專家組成員的身份,再一次進入小河墓地。
此前,經國家文物局批准,新疆考古所已經開始了對小河墓地的正式考古發掘。
王炳華帶著激動而複雜的心情再次來到小河墓地。
這裡不再寧靜和孤寂,他看到的是一個十分壯觀的現代化發掘工地。
2002年,新疆考古隊進入小河墓地試掘。
因為沙漠裡可以進行考古發掘的時間只有四五個月,在此後的幾年中,考古隊在這片沙海中進進出出。
發掘中發現,這塊「上千口棺材的墳墓」實際共有墓葬約330個。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伊弟利斯說:「小河墓地由5層上下疊壓的墓葬構成,外觀是一個橢圓形的沙山。
此次,我們共發掘了163個墓葬,帶回了30多具棺木及乾屍。
」
考古人員還在小河墓地發現了目前新疆最小的嬰兒墓葬。
「估計這是個出生後不久就死去的嬰兒,葬在一個船形木棺內,這個船棺只有55厘米長」,伊弟利斯說,「嬰兒乾屍全身裹在一個淡黃色的毛織斗篷里,僅有面部露在外面。
」此外,考古人員通過將兩塊因盜擾而散落的船棺側板再復原成船棺後測量的尺寸分析,認為附近還應該有一具船棺,「如果是完好的,這個船棺全長達到245厘米,堪稱新疆考古發現中最大的棺材。
」伊弟利斯說。
在最近這次發掘中,最重要的發現莫過於「泥棺」的出土。
4具泥外殼的木棺位於墓地的底層,每具棺材周圍挺立著6根或8根高大的木柱,呈圓形分布。
泥棺棺蓋呈長方形,被厚厚一層泥土包裹,棺蓋下方是個木板室,木板室中是草編小簍、木器等隨葬品,木板室的下方是船形棺,均葬女性,乾屍身上有毛織斗篷、金耳環、毛線繩項鍊飾物等隨葬品。
女性墓主人「安睡在像船一樣的棺木中,棺內甚至沒有一顆沙粒進入,使數千年後的我們得以窺見她入睡的那一時刻」。
翻閱《新疆羅布泊小河墓地2003年挖掘簡報》可知,小河全面發掘後,考古學家對小河墓地的年代做了更詳細的測定。
小河墓地的墓葬共有五層,考古學家對出土於不同層位的數個標本進行了碳14測年,發現它第一、二層墓葬的年代在公元前1650到公元前1450年之間。
發掘資料表明,在史前的羅布泊地區確實存在一支面貌獨特的文化,小河墓地就是這一文化的代表性墓地。
遺憾的是,由於羅布泊強烈東北風的侵襲和盜墓者的一再光顧,小河墓地在考古隊進入時已經面目全非,絕大部分墓葬被破壞,只剩28座依然完好。
所幸考古隊還是在一個船形墓葬里找到了「微笑公主」,與貝格曼所描述的那位美女有類似的長相,卻不是同一人,而這具被稱為「小河公主」的女性乾屍後來一直作為珍貴文物被保存在新疆考古所的地下室里。
在發掘工地上,一些不經意的發現也從某一方面反映了小河文明的細節。
小河墓地出土的古屍,幾乎都伴有一個草編簍出現,草編簍中裝著顆粒清晰的小麥和黍。
根據目前的考古發現,世界上最早的小麥出自西亞,那麼這些小麥是否由西亞傳入?小河人的祖先是否在遷徙之時,把小麥由西亞帶入小河,成為他們在沙漠綠洲中生存的重要食物來源?但也不排除這4000年前的小麥為本土作物,是小河人自身培育出來的。
此外,「小河公主」出土時,臉上和脖子等處糊著一層東西,經過測定得知,這些東西是奶酪的碎屑。
奶酪,也是一種源自於西亞的食品,這種食品如何在4000年前就傳到了羅布泊,考古學家們無法解釋。
奶酪這種高蛋白食品之所以能夠在幾千年後保存下來,主要原因是這裡乾旱炎熱的氣候。
另外,小河墓地的喪葬形式是船棺,外面用牛皮緊緊包裹,下面深埋沙子裡,因此基本上處於真空狀態。
小河墓地的考古發掘已經結束,成果豐厚,但是這裡出土的東西越多,似乎帶給人們的疑惑也就更多。
面對它,考古界仍有很多不解的謎團:
一,墓葬形制之謎:小河墓地的墓葬形制是目前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些粗大的直立木柱,它象徵著什麼?木柱上塗的紅色又代表著什麼?這是屬於哪些先民的埋葬形式?
二,木雕像之謎:墓地上發現的高達1米多的男女木雕像有什麼意義?它們是生殖崇拜的象徵還是代表其它什麼含義?
三,墓地位置之謎:小河墓地周圍除了墓葬遺址,周邊很大的範圍內沒有發現居民遺址,這是為什麼?墓主人從哪裡運來?為什麼要把它們安葬在這樣一個地方?
四,小河本身的謎團:小河寬20米左右,長約120公里,是塔里木河與孔雀河下游一條十分罕見的南北走向的河流。
在小河兩岸,鮮見植被痕跡。
這條小河是人工運河還是自然河流?抑或是依據自然河道人工加工的?有人說是專為去墓地而開的人工運河,只在需要去墓地時才放水進來,平時是關閉的,果真如此嗎?
五,小河墓地與樓蘭王國在年代上相差1500年,它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有人認為這個墓地是新疆目前發現的規格最高的墓地,應是樓蘭國的「王陵」。
它是王陵嗎?這個墓地不是窮苦人家的族地當是不爭的,可它是為誰而建的?
六,小河墓地除了安葬故人外,是否還有舉行祭祀活動的聖地功能?
……
這種種歷史的奧秘,還有待考古學家們一點點地去發掘。
基因猜想
從2003年開始,吉林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周慧和實驗室的部分人員參與了小河墓地的挖掘和採樣,他們採用古DNA採樣標準,將所需樣本帶回了實驗室。
關於孔雀河流域,以至西域早期居民的種族、民族問題,一個多世紀以來,一直是國內外學界重點關注的問題。
「樓蘭美女」具有歐洲特徵的臉孔,曾經讓一些來自歐洲的學者提出了一個假說:羅布泊地區的早期人類是曾活動在阿富汗北部,古歐洲人中的「吐火羅」人。
有些學者進而猜想,與樓蘭人地域相近、長相類似的小河人或許也是古歐洲人,他們在距今4000年前的青銅器時代到了小河地區,所以小河人其實是典型的歐羅巴人。
周蕙在做基因研究時發現,這種猜測並不成立。
這些所謂「典型的歐羅巴人」其實具有明顯的東方譜系,在對小河公主進行基因測定後專家們發現,她的東方血統占到71%左右。
從測試結果看,小河人的父系普遍是西方譜系,而母系是混合的。
專家們猜測,這種東西方混合模式並非源自戰爭,而是由於通婚。
王炳華認為,小河地區本來就應該有原住民,4000年前或許確實有一部分歐洲人從高加索地區來到羅布泊,他們遷徙的原因極大的可能性是被迫的,環境氣候的突然變化讓他們不得不進行遷徙,在與羅布泊本地的住民進行通婚後,讓小河人擁有了東西方混雜的血統。
此外,在對小河古屍的DNA測試中,專家們還得到另外一些有趣的數據。
小河墓地共分5層,在針對小河晚期古屍進行的研究中,更多中國北方人的譜系被發現。
同時,南亞譜系也漸在墓葬中出現,出現這一變化的區間,大致在三四百年間。
從這個角度看,小河這個地域在當時是很吸引人的,而且是個相對開放、流通的區域。
史料記載,早期的東西方交融始於張騫出使西域以及後來的絲綢之路,但小河人混雜的基因或許能夠把東西方交融的時間再提前1500年。
也就是說,東西方人群和文化在距今4000年至3500年前的羅布泊地區,已經產生了交融。
在貝格曼的《新疆考古記》中,能夠追溯到一個有趣的細節。
他曾在小河墓地的東側發現過近500粒白色小珠,取少量標本由瑞典自然博物史博物館進行顯微分析後發現,這些白色小珠的材料是海菊類貝殼。
而這種海菊貝,只出產在亞洲東部的海域。
也就是說,小河墓地上的這些白色小珠來自3000多公里外我國的東部地區。
「古代的新疆可以說曾經是一個地球村,歐亞大陸上的高加索人、北面的蒙古人和南面的東亞人種都曾在這片土地上留下足跡。
在絲綢之路形成以前,羅布泊荒原與外界已經存在交往聯繫,也存在物資交流。
」王炳華說。
小河墓地是一個世界考古史上的孤本,對小河的研究之路還長,而對小河墓地的保護卻已刻不容緩。
羅布荒原風沙的不斷侵襲,讓這片遠古文明的遺蹟在常年的風化下日漸殘破,與此同時,雖然地處沙漠腹地,小河遺址仍未逃脫探險遊客的襲擾。
為了加強對遺址的保護,小河墓地所在的若羌縣成立了小河墓地文物保護站,小河墓地遺址已納入若羌縣大樓蘭保護項目,不經過報備,沒有人能夠隨便走進這裡。
今日的小河還存在著太多的未解之謎,揭開小河墓地的神秘謎團,將對建構整個羅布泊區域考古學文化體系,探索西域以及中亞古代文明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
在這裡,人們期待著更多驚人的發現,以打開新疆羅布泊早期文明和東西方交流的歷史密碼。
本文首發於《北京日報》2017年6月27日
本期作者:米艾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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