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報「大東北」為您揭秘:長山遺址背後的人類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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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四平市梨樹縣小城子鎮西北的長山上留下了東遼河流域最早的人類活動記憶碎片。

伴隨著中原文化的發展,文明延伸至莽荒之境,打破了東遼河流域的靜謐安寧,從青銅時代到遼金時期,一代又一代先民在此生息繁衍。

關於這段古老神奇的故事,近日,記者採訪了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雋成軍和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考古部主任聶卓慧。

2016年,吉林大學長山考古隊成員在長山遺址現場進行挖掘。

石器映射的歷史年輪

「長山」,又稱「敖包山」,即略呈「丁」字形狹長的漫崗,漫崗最高處約高出地表10米,崗上較為平坦。

平坦的地形給了先民「安營紮寨」的機會,隆起於地表的漫崗不僅可以避免雨水沖刷,還能將周圍環境一覽無餘。

北距東遼河不足1公里的路程,則是先民勞作生息的最大保障。

臨水而居,向陽而望,面朝大海的春暖花開不單是屬於現代人的詩意夢想,數千年前的文明曙光已經籠罩在東遼河上,陶石之間崛起的先人們用他們的雙手和汗水幻化出東遼河的一片碧波蕩漾。

遺址最初的歷史應該從這些數量不多、容易被人忽視、壓剝而成的細石器開始講起。

細石器,一般是指採用間接打擊法製成的小型細石核、細石葉,和用之進一步加工而成的石器。

方寸之間的細小石器劃破了千萬年的混沌迷茫,晶瑩剔透,瑪瑙打制的三角形石鏃是獵取飛禽的鋒利弓矢;黑亮精緻,黑曜岩琢壓的刮削器則為切割獸皮、整修竹木的便利工具。

這些純手工打制的珍貴石片,是先人們手中的神奇魔法,石器邊緣層層覆蓋的壓剝痕跡如年輪般展示著新石器前期先民們關於生存與繁衍的記憶。

聶卓慧說,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小石片經常被陳列在人類歷史溯源的最前端。

飛禽走獸、河豚蝦蟹是長山遺址早期先民的主要食物來源,這些集精緻、鋒利與耐用性於一身的石鏃、石葉或用於射殺獵物,或用於剝皮切割,是先民們與大自然抗爭的強大武器。

磨製石器,是出現農耕文明的證據之一。

遺址出土的石磨棒、研磨器用於穀物脫殼,石刀則用於種植或切割野生植物。

一萬多年前,北京門頭溝區的東胡林遺址已發現粟,即小米。

同時期,在湖南道縣玉蟾岩也發現稻穀遺存。

延至幾千年後在東北地區出現原始農業痕跡,便也不足為奇。

然而,這一時期的生業模式變革雖然初露端倪,農耕經濟開始出現萌芽,石磨盤、石磨棒等磨製石器開始登上歷史舞台,但狩獵—漁獵經濟仍是先民維持溫飽的最主要方式。

這一時期,東遼河沿河水源充足,資源豐富,魚、蚌、蛤等水產遍布,遺址表面散布的大量魚骨、貝殼便是當時富足生活的真實寫照。

瘋長的植被賜予了先民更多的食材,山中的野味,或是林中的瓜果也是不錯的選擇。

農耕文明的出現為定居生活提供了可能,較為充裕的糧食,共同飼養的家畜,男子外出狩獵,女子室內耕織,數千年前的東遼河畔一派祥和之景。

2016年,吉林大學長山考古隊發掘場景。

紋飾陶器與文明足跡

新石器時代,紋飾陶器占據了大半壁江山。

長山遺址雖小,卻五臟俱全。

作為新石器時代紋飾陶大融合地帶,壓印「之」字紋、刻劃線紋、戳壓點紋、繩紋,在此處皆有典型代表。

風靡一時的「之」字紋系統不僅控制了整個東三省,其影響力還滲透到燕山地區,甚至遠至朝鮮境內,都見有此種裝飾風格。

然而,隨著古環境的激烈動盪,新石器文化格局重新洗牌,「之」字紋系統勢力驟減,刻劃線紋、附加堆紋相繼倒戈……東遼河與西流松花江和輝發河緊密相連,致使這一區域的古文化也與周鄰地區不斷吸收、交流、影響,東遼河流域憑藉其獨特的地理位置逐漸成為南北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

雋成軍告訴我們,「『之』字紋陶片給了我們尋找這一時期文化特徵的指引,當地村民在早些年間採集的紅陶缽和玉器殘片更為我們尋找新石器時代長山遺址的祖型提供了線索。

」紅陶缽又被當地耆老稱為「紅陶碗」,純凈的陶土燒制而成,燒成後再在表面塗抹一層紅色陶衣,形似碗,體型略大,新石器時代的盛水器。

看似普通的紅陶缽,卻是文化的指征性器物,其與「之」字形陶器、玉器的共同組合掀開了新石器時代長山遺址的面紗一角,紅山文化的典型特徵在此出現。

紅山文化,中國北方地區新石器時代的代表性文化,主體年代為5500年前,其以遼河支流西拉沐淪河、老哈河、大凌河為中心,分布於遼寧西部及內蒙古東部地區,是與中原仰韶文化同時期的中國已知最早的文明。

高超的石器、陶器及玉器工藝反映了紅山文化居民富足的生存狀態,細石器工具發達,壓印及篦點之字紋陶器為典型,紅黑彩彩陶為特色,玉雕工藝水平較高,遺址出土的玉豬龍毛髮飄舉,極富動感,享「中華第一龍」的盛譽。

長山遺址與紅山文化文物種類、造型工藝的高度重合揭示了一個共同答案——二者為同一文化系統。

考古學上常將存在於同一時間,分布於同一區域,擁有典型特徵的同一人群稱為「考古學文化」,同一文化系統代表著同一人群的先行後續。

這一時期,主要社會結構是以女性血緣群體為紐帶的部落集團,晚期逐漸向父系氏族過渡,能源危機、人口壓力或是軍事征伐都可能是紅山文化居民遷徙的動機之一。

進入青銅時代,東遼河流域與下遼河流域之間的文化傳播和彼此影響更為頻繁,長山遺址出土的青銅時代陶器則顯示出異於前期,較為明顯的「東北特色」。

2016年,吉林大學長山考古隊成員在整理陶片。

生活方式與墓葬風俗

遺址內先民的生產、生活用器可以復原當時的勞作場景、生業方式,先民的居址、墓地,這些關乎生、死的陰陽兩地卻依舊成迷。

土坑半地穴,即《詩經》所載的「陶復陶穴」,是新石器至青銅時代北方先民的主要居住方式,居室大半位於地平線以下,地表尚有與下穴連接的建築部分,房址邊緣殘留的橢圓形柱洞便是當年支撐屋頂的木樁殘痕。

屋內、室外多有灶址,便於取暖,炊煮;居住面多經火烤,以加強牢固,屋內多有門道,與外界相連。

這種居住方式是原始先民與生存環境抗爭的重要體現,穴居形式可以抵禦野獸的攻擊,居室一半位於地下,冬暖夏涼,防寒保暖,室內的灶台多用於取暖,窄長的門道除通向外界外,也用於防止雨水肆意流竄。

受環境、生存方式所限,群體勞動決定先民們需聚族而居,因此房址多成片分布,並常在中心聚集區設立較大房址,這類房址或為中心廣場,為同一氏族集團的「公眾場所」,或為氏族首領的「高級住所」。

這一時期雖然處於私有制逐步產生,氏族公社走向解體的階段,但階級分化不甚分明,房址的規模主要由人口數量決定,差異並不明顯。

居住在同一區域的先民多屬於相同部族,血緣和姻親關係將他們組成一個大的共同體。

生則同穴,死則同葬,「事死如事生」的喪葬習俗決定在其死後,同一部族的居民被掩埋在共同的墓區,這些墓地多位於居址附近,統一規劃,布局合理。

死者的埋葬方式亦與居住址的建造方式相近,採用長方形土坑豎穴墓和石棺墓進行埋葬,其中石棺墓在東遼河流域青銅時代墓葬中更為常見,這一時期的石棺墓呈現出如下特點:單獨墓葬多分布於山頂較為平坦的位置,成群墓葬則有規律地沿山脊分布,且墓葬多位於同時期的遺址內或遺址附近;石棺墓壙基本呈長方形,砌築方式包括大板石圍砌和塊石壘築兩種,墓頂以一塊或數塊板石、塊石為蓋,底部多不鋪板石;石棺墓墓室較深,1.2米至2.8米不等;盛行墓內火葬。

死者的埋葬方式為仰身直肢或側身屈肢,常常有少量器物隨葬,男性多以生產工具為主,女性則傾向於選擇陶紡輪或石管等裝飾品,部分墓葬還見有日常所用的罐、碗等陶器出土,隨葬品大多擺放在頭骨附近或墓葬的東、西兩側。

孑然一身的單人葬,夫妻同塋的雙人葬,一世同堂的多人二次葬……雖形式多樣,孕育了先民一生的黃土終將是他們的歸宿,逝者的亡靈繼續陪伴著他的骨肉同胞,守護著他們的和平與安寧。

2016年,吉林大學長山考古隊的老師在遺址上對學生進行現場教學。

遼金時期的二次輝煌

東漢中葉開始,地處邊疆的長山遺址,由於險要的地理位置及富庶的資源優勢,頻頻捲入夫余、鮮卑、高句麗等少數民族政權的混戰之中。

唐貞觀時期,高句麗政權為防禦唐朝征討,設立長城千餘里,長山遺址所在的梨樹縣境內尚留多處城牆遺蹟。

長山遺址一直是多種文明的碰撞地帶,雖然暫未發現戰國至唐代的文化遺蹟,但地下暫時的「未知」卻給了我們更多的「可能」。

進可收農、牧之資,退可取魚楫之利,坐擁遼河平原的長山遺址,在遼、金時期再次成為人類的樂居之地。

然而,動亂時期的戰火註定不會讓這片沃土長久安寧,遺址殘留的民族特色迥異的遺物殘片是渤海、契丹、女真等幾大王朝興衰更替的真實寫照。

篦齒紋為特色的遼代陶器、暗壓網格紋為裝飾風格的金代器物在長山遺址十分常見,牙黃釉白瓷與黑釉大瓮更是遼金瓷器的典型代表,遺址的主要年代為遼、金時期無疑。

然而,考古學者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幾件紋飾特殊的泥質陶片,刻劃橫弦紋與渦紋、波浪紋組成的紋飾圖案有著明顯的渤海文化風格,出現在長山遺址的這些陶片說明渤海居民曾在此生存發展。

公元926年,契丹國主耶律阿保機率軍進逼渤海國都城忽汗城,渤海國王開城投降。

雄踞東北,立國二百餘年的渤海國壽終正寢。

國家雖滅,遼太祖在原渤海國故地實行「一國兩制」方針,一切制度悉以渤海國之舊制。

渤海風格明顯的陶片是渤海遺民對祖先追憶的有意為之,還是由來已久,難以更改的工藝傳統所制,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這些不起眼的紋飾陶片卻是契丹、渤海兩大政權相繼統治此地的確鑿證據。

雋成軍和聶卓慧認為,公元1005年,蕭太后稱霸擴張的野心震懾不了寇準的強力主戰,澶州北城的黃龍旗令宋軍士氣大振,退兵數十里的遼軍提出議和。

遼宋締結的「澶淵之盟」令兩國皆有喘息之機,百年之內,斑白之老,不識干戈。

對於經濟拮据的契丹王朝,宋方每年向遼提供的「助軍旅之費」無疑是雪中送炭。

同時,兩國設置榷場開放交易,北宋的瓷器、香料、絲織品等價交換遼的羊、馬、駱駝,民間貿易逐步興起、發達。

遺址出土的北宋銅錢或許就是重大歷史事件的恩澤,帶有壓印蓮瓣圖案的定窯瓷盞更是典型的北宋用器,蓮花紋裝飾是佛學思想的典型特徵,經濟的復甦刺激了宗教文化的極大繁榮,中原王朝的佛教文化也在此生根發芽。

「澶淵之盟」換來了遼國的百年盛世,然而,盛世之後的衰亡難敵日益崛起的女真民族,在數年的拉鋸殘喘中,遼國最終走向滅亡。

戰爭的勝利者——金人繼續在此居住,留下了暗壓網格紋陶器、黑釉、醬釉瓷、缸胎釉等生活痕跡。

蒙古滅金,來自北方草原的鐵蹄踏破了遼金復甦的剎那繁華;明代羈縻政策下的女真諸部勢力漸增,這裡又成為海西女真扈倫四部勢力角逐的戰爭場所;清軍入關,結柳封禁,梨樹縣東部隸屬吉林將軍轄下的吉林副都統管轄,西半部則劃歸內蒙古哲里木盟科爾沁左翼後旗帳下。

20世紀30年代,日本學者水野清一展開對東遼河流域的田野考古工作,此後這一工作較長時間內處於停滯狀態;第二次全國可移動文物普查之際,考古工作者在東遼河流域發現先秦至遼金時期的遺址、墓葬數百處。

然而,東遼河流域的田野考古工作主要為粗放式的文物普查、小規模的試掘和搶救性清理,缺少較大規模的正式發掘。

長山遺址所在的東遼河中游地區開展工作較少,考古文化內涵和屬性尚未清晰,加之所處地理位置的獨特性,其與周鄰文化的複雜關係尚待釐清,東遼河流域漢代以前的考古學文化編年序列和譜系關係尚不足以構建。

2015年底,經努力爭取,吉林省文物考古培訓基地落戶四平,預計在長山遺址開展五年考古工作。

由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師生構成的吉林大學長山考古隊將逐步攻克遺址的分布情況、堆積特點、聚落布局、文化內涵等系列難題,建立和完善東遼河中游地區漢以前考古學文化的編年序列,廓清諸考古學文化的譜系關係,了解此區域內狩獵—漁獵經濟的自身特點和發展演變,並為這類遺址制定科學的保護規劃。

日升月落,秋收冬藏,開闢鴻蒙的新石器時代遠祖,在戰爭與和平里輪迴的故人。

雖然遠去的歲月已經將歷史的塵煙遮掩,但毋庸置疑的是,正是在長山上,迎來了東遼河畔文明的第一縷曙光。

直至今天,似乎隱約還可以聽到先人的足音咚咚作響……

參考資料:《梨樹縣文物志》《吉林省地下文化遺產的考古發現與研究》《田野考古集粹》


專家簡介

雋成軍,男,滿族,1965年6月出生,吉林省通化縣人,現任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研究館員,吉林省考古學會常務理事、吉林省文物鑑定專家委員會委員。

他先後參加考古發掘報告《後太平-東遼河右岸以青銅時代為主的文化遺存調查與試掘》《二龍湖古城址發掘報告》等書撰寫工作,主編《中東鐵路支線四平段調查與研究》《葉赫河流域先秦遺存考古調查與研究》等書,並在《考古》《東北史地》《滿族研究》等刊物上發表理論研究和文物普及文章近百篇。

聶卓慧,女,滿族,1989年生於吉林省四平市。

畢業於吉林大學考古學專業,碩士學位。

現任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考古部主任。

她主要致力於東北地區考古學及地方史研究,入職以來,多次參與省、市的考古調查、發掘及整理工作,參與省、市社科基金項目。

編寫《四平文物精粹》《廬江漢墓》《四平市二龍湖遺址2014年搶救性發掘簡報》《四平市葉赫鎮王家屯東山遺址發掘報告》等考古專著及報告。

(圖片由四平市文物辦提供)

報導: 畢瑋琳 李萱

編輯: 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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