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立都之肇造⑩:商代殷都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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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代殷都考

作者:閻鐵成

  • 殷是商代一個十分重要的地望,不僅曾為商都,而且商王朝亦因為以此為都而被人們稱為殷商王朝。

    但是,商代之殷究竟在何處,歷史文獻未曾交待清楚,近代的一些說法也未曾展開認真的討論和考證,因此,殷之所在尚是歷史一大懸案。

    本文就此談些看法就教於大家。

    說到商代之殷,現代人們首先想到今日安陽小屯殷商遺址,這是由於近代以來殷商王朝遺物由此大量出土使然。

    大量殷商王朝遺物由此出土確能證實安陽小屯應為殷商王朝遺墟所在,但是,從歷史文獻和考古發掘情況看,安陽小屯為殷商時代之殷的說法尚不足信。

    一、從歷史文獻看,安陽小屯殷商遺址確為殷商王朝之墟,但非商代殷地之墟。

    翻開歷史文獻可以看到,從漢唐典籍到近代史冊,說到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時,大多稱其為殷墟,如果以此就認為安陽小屯即殷地那就十分輕率了。

    「殷墟」一詞應有兩重含義,一是地理概念,即地名為殷的城市消亡後所留之墟。

    二是時代概念,即殷商王朝消亡後所留遺蹟之墟。

    兩者含義有本質區別,前者為特有,後者涉及稍廣,凡殷商王朝遺址都可冠之,《左傳》在定公四年篇中說到康叔封於殷商最後都城之離宮別館朝歌時就曾寫道,康叔「封於殷墟」(1)。

    郭沫若在談到建國後新發現的鄭州二里崗殷商遺址時也說:「鄭州又是一殷墟」(2)。

    那麼,安陽小屯殷墟應為哪種概念呢?綜合目前可以見到的史料,安陽小屯殷墟應為殷商王朝之墟。

    第一,司馬遷是最早指出安陽殷墟所在的,他在《史記》中有兩處明確提到安陽殷墟,一處是在《項羽本記》中,講項羽與章邯會與「洹水南殷墟上」。

    另一處是在《宋微子世家》里,「箕子朝周過故殷墟,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3)。

    從第一條史料看,司馬遷所說殷墟可以確定即指今日安陽洹水河畔之小屯殷墟,但不明晰此殷墟是指殷都之墟還是指殷商王朝之墟。

    可是,第二條講的應該是很清楚的,過「故殷墟」顯然指的是故殷代之墟,而非殷地之墟。

    二條史料同出一部書,應該說,作者司馬遷是將其當作故殷商王朝之墟看待的。

    此外,司馬遷在《史記殷本紀》中說到的「殷」多指殷商王朝,如「殷已都河北」、「殷復去亳」、「殷已衰」,甚至講到商王朝歷史上著名的盤庚遷殷時也未講殷,而是講遷河南等等,從另一個方面說明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說到的「殷墟」應是指殷商王朝之墟,而非指殷城之墟。

    第二,《括地誌》云:「相州安陽本盤庚所都,即北蒙殷墟,南去朝歌城百四十六里。

    竹書紀年雲『盤庚自奄遷於北蒙,曰殷墟,南去鄴四十里』,是舊都城,西南三十里有洹水,南岸三里有安陽城,西有城名殷墟,所謂北蒙也」(4)。

    《史記·殷本紀·集解》在說到洹水南殷墟時也說「殷墟,故殷都也」(5)。

    這些文字交待的是很清楚的,安陽「殷墟」即殷商王朝之墟,共地名實為北蒙。

    至於文中所述此墟為盤庚都的問題,國學大師羅振玉早在1915年就已做了糾正,此處不再贅述。

    第三,王國維在《說殷》一文中說到安陽殷商遺址時說:「今龜甲獸骨出土,皆在此地,蓋即盤庚以來殷之舊都」(6)。

    王國維顯然受了《竹書紀年》中盤庚以後不再遷都說法的影響,將他當時所能看到的唯一一處殷商遺址當作殷商王朝晚期都城。

    但是,儘管如此,他仍然沒有確認安陽為殷地,只是將她作為「殷之舊都」看待。

    總之,從現有文獻看,儘管在對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性質上有不同說法,但是對於安陽「殷墟」的含義看法是一致的,即安陽小屯殷墟為殷商王朝之墟,並非殷都之墟。

    二、從考古發掘材料看,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是殷商王朝宗廟陵寢之墟,並非王都之墟。

    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從發現到現在整整一百年了,經過半個多世紀的考古發掘,應當說,其主要面貌基本呈現在人們面前。

    在25平方公里的遺址內主要分布有大墓、祭祀坑、甲骨窖藏坑、建築基礎、作坊等遺存,這些遺存給人的基本印象,很難將它與王都聯在一起,它更像王陵宗廟一類的遺蹟。

    第一,安陽小屯殷墟內引人注目的殷商大墓遺存很強烈地使人感到這裡應是殷商王朝的王陵遺址。

    迄今為止,小屯殷商遺址內已發掘出殷商大墓十多座,這些墓規模宏大,多數為四墓道,除了有大批陪葬品外,還有大量陪葬的奴隸。

    編號1001號墓葬,墓口南北長18.9米,東西寬21.3米,深10.5米,四面有四個斜坡墓道,東西墓道均長11米,南墓道長30.7米,北墓道長19.5米。

    墓室底部四角有四個殉葬坑,每坑埋一個侍衛和一狗一戈。

    槨室頂部殉奴隸11人,基道中發掘無頭屍61具,人頭73個。

    武官村大墓墓口南北長14米,東西寬12米,深7.2米。

    南墓道長15.6米,北墓道長15.55米,墓內有79個殉葬人和61具殉葬禽獸的遺骨。

    此外,在這座大墓的附近,還發現有27座陪葬坑,共埋207個殉葬人。

    從墓葬的這些情況看,這些大墓非一般人之墓,應是殷商王朝統治者的墓葬。

    此外,在大墓周邊地區還發現各類墓葬200多座,形成了一個龐大墓葬群(7)。

    按照古代禮制,墓葬地點的選擇應是十分講究的,它應在都城的周邊地區,但絕不會與都城城區混在一起,這不僅從歷朝歷代的葬制可以為證,也從同時代鄭州、偃師殷商遺址內未發現大墓的情況得以說明。

    由此看來,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有數百座墓葬組成的陵墓群混跡其間,其應為殷商王朝陵墓區一類的遺址,而非都城遺址。

    第二,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特點鮮明的祭祀、占卜遺存很強烈地使人感受到,這應是一處與王陵有密切關係的祭祀遺址。

    在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大墓區的東部發現大量祭祀遺存,其中1976年春在殷商墓葬區的東部發現的一處為最大。

    在4700平方米的範圍內,共發現250座祭祀坑,在清理的191個坑中,殺殉奴隸有1178人。

    這些祭祀坑大部分南北向,少部分為東西向,共22組,同排坑之間的距離、方向、坑深和骨架數目,基本上是相同的。

    南北向的坑中,多為男性青壯年,每坑有8—10人不等。

    東西向的坑中,絕大多數為女性,還有未成年的兒童。

    成年奴隸是處死後埋進坑中的,少年和幼童大部分是活埋的。

    在這裡發掘的除奴隸祭祀坑外,還有象、馬、豬、狗、鷹等禽獸祭祀坑。

    在發現祭祀坑的同時,還成批量地發現有用來占卜的甲骨,其中,1936年在小屯村北發掘一個甲骨坑,保存帶字甲骨1.7萬多片。

    1971年在小屯村西南出土21片牛肩胛骨卜辭。

    1973年在小屯南地又出土甲骨7150片。

    80多年來,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出土的帶字甲骨總共約有16萬片之多(8)。

    殷商時期,統治者每遇重大事項都要祭天、占卜、問祖先,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祭祀、占卜遺存與殷商大墓同在一隅的情況,正應合了這種習俗。

    這說明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應為名符其實的王陵祭祀遺址,而非都城遺址。

    第三,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規模過小的夯土遺存與殷商王朝強盛繁榮的社會存在不相符合,使人難以將其與殷商王朝的宮殿與都城聯繫在一起。

    安陽小屯殷商遺址經過數十年發掘,目前發掘出建築夯土遺存53處,占地區域3.5萬平方米,最大的單體夯土遺存1200多平方米(9),這與鄭州、偃師殷商遺址存在較大差距。

    鄭州二里崗殷商遺址目前發現的建築夯土遺存區域約40萬平方米,最大的單體建築夯土遺存面積達2000多平方米(10)。

    偃師屍鄉溝殷商遺址內夯土建築區域也達4萬平方米,最大單體建築夯土遺存面積達1600多平方米(11)。

    顯然,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的建築規模遠遠小於鄭州、偃師殷商遺址內的建築規模,這與殷商王朝晚期繁榮的社會發展是不相稱的。

    此外,從建築夯土遺存的方位走向看,鄭州、偃師殷商遺址內的幾個主要大型建築夯土遺存基本上都是座北面南,東西走向,而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的甲一一、甲一二、甲一三、甲四、乙八、乙一二等幾個主要大型建築夯土遺存則多為南北走向,座東向西或座西向東,這顯然不符合中國宮殿建築的規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安陽小屯殷商遺址內的建築夯土遺存附近是成批甲骨出土之地,由此推斷,當年這些夯土之上的建築與甲骨占卜關係密切,很可能是為占卜活動服務的,不排除是殷商王朝統治者舉行占卜活動的休息場所。

    既然從規模上朝向上都不可能是殷商王朝的宮殿建築,那麼沒有宮殿建築的小屯殷商遺址顯然也不會是王都所在了。

    第四,安陽小屯殷商遺址無城可守,自然使人很難將它與都城聯在一起。

    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歷經半個多世紀的考古發掘,有一個現象十分令人不解,就是沒有發現同時期的城池,這是許多學者都曾指出過的「小屯殷都說」的硬傷。

    中國在氏族社會時期便有了城,從此,城便與人們的聚住群落和社會生活緊密地聯在了一起,「城」與人們從事經濟活動的場所「市」組成了城市一詞。

    城池不僅是人們防禦的設施,更成為一個集團權力和力量的象徵。

    設不設城,建什麼規格的城都是有規制的。

    破壞規制即是僭越,即是企圖謀反,是要被誅殺的,春秋時期鄭國公叔段謀反不就是由築城開始招致鄭莊公警惕防範而最後惹來殺身之禍的嗎(12)!因此,很難設想,處於鼎盛時期,已有嚴格禮樂制度的殷商王朝會因所謂「天下太平」而不設城池,如此,殷商王朝的威嚴如何體現?從目前已發掘的幾個較大的殷商遺址看,幾乎沒有不存在城池的,西部有洹曲商城,南部有盤龍商城,中部有鄭州二里崗商城、偃師商城、焦作府城商城、安陽小屯東北還有洹北商城,偏偏小屯殷商遺址例外,可能嗎?從這一點上看,殷商時期「王都不一定要有城牆、有城牆不一定是王都」的觀點是不對的,應為「有城牆不一定是王都,是王都必定要有城牆」。

    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沒有城牆,很難說它是都城。

    誠然,小屯周邊曾發現有與洹水相連的圍壕,有人稱這也可視「城垣」,但是,圍壕總周長不過3500米,圍壕內總面積71萬平方米(13),與鄭州二里崗商城、偃師商城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顯然難稱都城。

    既然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是殷商王朝的王陵之墟、祭祀之墟,既無宮殿,又無城池,根本難以稱城,那麼它顯然不會為殷都。

    三、20世紀末,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在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東北部發現一座殷商城池,面積達400萬平方米,城內遺存有規模恢宏的建築夯土遺蹟,初步確定其時代在殷商文化白家莊階段之後,人們稱之為洹北商城(14)。

    對於這一發現,人們討論熱烈,有說即為盤庚所遷之殷,有說應為河亶甲所遷之相。

    但是,我認為目前尚未發現史書對其有明確為殷的記載,地層關係上與小屯殷商遺址也尚存不少疑義,因此,洹北商城還有許多歷史之謎需要我們探究。

    但是,它的發現,又在一定意義上印證,沒有城池的小屯殷商遺址不可能為殷商王都。

    四、眾多歷史文獻在談到盤庚遷殷時,都談到涉河南遷於殷,這裡所指的河,即黃河,由此斷定,殷應在黃河以南的區域。

    盤庚遷殷是殷商王朝發展過程中的一件大事,也是史書記載為數不多的最為詳盡的商代史跡,應是不會錯的。

    今日安陽,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位居黃河以北,顯然,安陽殷商遺址無論是小屯還是洹北商城都應與殷地無涉。

    總之,從目前所能接觸到的文獻和考古資料看,安陽小屯殷商遺址既非殷地之墟,更非王都之墟,只是殷商王朝的王陵宗廟祭祀之墟罷了。

    致於洹北商城的歸屬還需要等待更多的事實說話,但它是殷商晚期的都城且居黃河之北與殷無涉應是沒有問題的。

    殷地不在安陽,在何處?查歷史文獻,殷地在今黃河以南,具體地望在今日鄭州一帶。

    一、《尚書·盤庚》篇雲「盤庚遷於殷,民不適有居」,民為何不適,惟涉河以民遷」(15)。

    《盤庚》三篇談到遷殷時透出的這一重要信息,為我們今天確認殷地所在提供了重要座標,殷地在黃河岸邊。

    但殷地是在河北還是河南呢?眾多歷史典籍作了交待,盤庚所遷之殷在河之南。

    《史記殷本紀》載「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

    「帝武乙立,殷復去亳,徙河北」(16)。

    《竹書紀年》說:「盤庚元年,即位居奄。

    二十八年陟」。

    「武乙三年自殷遷於河北」(17)。

    《通志》云:「盤庚之前,作都在河北。

    水泉污溺,盪析民居。

    盤庚將涉河以民遷。

    商自成湯以來凡五遷都邑,臣民重遷而相咨怨,盤庚為是諭諸候大臣言其先祖佐我高后成湯法則可修之事以曉眾志。

    乃渡河治亳,修湯之德,行湯之政,諸候來朝」。

    「武乙復去亳都河北」 (18)。

    此外,《水經注》、《帝王世紀》、《括地誌》等書也都有相似的記載。

    對於一些歷史事件及其地望的確切位置,因時代的變遷可能出現不同的說法和記載,需要人們仔細考證,但是對殷商王朝發展過程中重大的遷都事件對其過程、遷都線路、遷都大體方位記載如此一致,我們是不應當隨意懷疑的,更何況這些說法出自《史記》、《竹書紀年》這類典冊。

    我們應當毫不懷疑地認為,盤庚所遷之殷應位居黃河之南。

    二、殷地在河南,究竟在何處?史籍載殷與亳相鄰。

    《尚書·盤庚》序中說,「盤庚五遷,將治亳殷」(19),道出了殷地與亳地相近的關係。

    後人注釋此段說的更明白,「殷,亳之別名,則亳殷即是一都,湯遷還從先王居也」,《史記·殷本紀》在盤庚遷都一節中載:「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

    盤庚乃告諭諸候大臣曰:昔高后成湯與爾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則可修。

    舍而弗勉,何以成德,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湯之政,然後百姓由寧,殷道復興。

    諸候來朝,以其遵成湯之德也」。

    《史記·殷本紀·集解》引鄭玄話:「治於亳之殷地,商家自此徙,而改號曰殷亳」(20)。

    鄭樵在《通志》中云:「乃渡河治亳,修湯之德,行湯之政」(21)。

    《毛詩正義》說的更明白:「於湯言居亳,於盤庚言亳殷,則殷是亳地之小別名,故知湯是亳之殷地而受名也」(22)。

    以上史料表明,殷與亳關係密切,即使不是一城,也是同屬一地。

    三、殷在亳地,亳在何方?亳即今日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

    第一,中國最早的史學著作《春秋》中記載亳在鄭州。

    襄公十一年,晉、衛、齊、魯、宋等國聯合攻打鄭國,圍而不下時,「秋七月己末,同盟於亳城北」(23),鄭國即今日鄭州市南郊,晉、衛、齊、魯等國皆在鄭州北方,同盟由北南攻,圍而不下,同盟於亳北,顯然亳在今日鄭州市域一帶。

    《春秋》是最早載明亳地所在的史書,比其它記載亳之地望的著作早了數百年,且又是孔子所著,因而可信度要大的多。

    第二,近年來先後在鄭州市區黃河中心醫院一帶(即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宮殿區內)發現戰國時期數百件帶有「亳」或「亳丘」字樣的地名陶片,這在全國尚不多見,說明鄭州確與亳有關(24)。

    第三,建國後發現的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不僅時代與商湯都亳時期相符,而且其規模和內涵非亳都莫屬。

    考古發掘證明,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面積達25平方公里以上。

    現存外城、內城、宮城三重城池,其中外城已探明的南牆和部分西牆就達6000多米,內城周長6960米,在內城的北部和東部地區分布著大量的建築夯土遺存,面積在六萬平方米以上,占地區域四十萬平方米,宮殿區內分布著完善的供水等生活設施。

    此外,內城以外外城以里遍布鑄銅、制陶、制骨等作坊。

    在現今發現的所有商代遺址中,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從總體規模上是最大的(25)。

    殷商王朝立國後曾多次遷都,比較穩定的時期有三個:一是以亳為都的商王朝早期(約150年左右),二是以殷為都的商王朝中期(約150年左右),三是以河北為都的商王朝晚期(約80年左右)。

    碳十四測定並經樹輪校正,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在公元前1620年±135年至公元前1595±135年之間(26)。

    這恰在商早期,從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的規模看,也應當在商王朝較為穩定的以亳為都的時期所建,由此推定,鄭州商城當為亳都。

    需要指出的是,商代早期城池偃師屍鄉溝還有一座,有學者認為亳都在偃師。

    但我認為,從鄭州、偃師二座商城比較分析看,偃師商城不可能是亳,一是從文獻上看,鄭州有亳出自春秋時代的孔子,偃師有亳源自兩晉時期的皇甫謐,兩者相距近千年,比較而言,鄭州為亳的史料其價值和可信度都大大強於亳在偃師的史料。

    二是據史載,商湯始居亳,並且以亳為根據地討伐夏王朝,滅夏後又返回亳建都。

    而偃師商城附近有二里頭夏墟,學術界公認為夏都,既然偃師為夏都,那麼偃師一帶不可能存在亳地。

    偃師商城顯然也不會是亳都,而東去二里頭夏墟90公里的鄭州二里崗商城無論是從史載西夏東商的方位看,還是史載商湯由東向西征伐夏王朝的線路觀,都十分符合亳都地望,否則,就不會有湯滅夏還亳的說法。

    三是鄭州二里崗、偃師屍鄉溝兩座商城基本上建設於同一時期,這是夏商周斷代工程課題經過反覆研究所認定的,而鄭州二里崗商城僅內城就比屍鄉溝商代大了三分之一(27),同一時期的城池,最大的顯然應該是都城。

    因此,鄭州二里崗商城最有理由是亳都,偃師屍鄉溝商城應當是商湯滅夏過程中建設的軍事大本營,並隨後演變為監管夏遺民的軍事重鎮。

    退一步說,即使商湯滅夏後曾在此臨時為都,其築城的時間和文化層的堆積或許稍早於鄭州二里崗商城,但絲亳不足於以此為據否定鄭州二里崗商城原本為亳地的事實。

    正因如此,《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講「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基本同時或略有先後,是商代最早的兩處具有都邑規模的遺址,推斷其分別為湯所居之亳和湯滅夏後在下洛之陽所建之『宮邑』亦即西亳的意見具有較強的說服力」 (28)。

    四、亳在鄭州,鄭州附近有沒有地方稱殷?從有關資料看,鄭州附近確有殷,就在今日鄭州北郊。

    第一,商人立國之前就曾居殷。

    據《竹書紀年》載,夏帝芒三十三年,商侯亥遷於殷而封殷候(29)。

    此殷所在,我們可以從一場著名爭戰看出端倪。

    《山海經》雲,「王亥托於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30)。

    《竹書紀年》也說:「殷王子亥賓於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

    故殷主甲微假師於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綿臣」(31)。

    王亥貿易於有易、河伯而遭殺身之禍引發的這場爭戰,透出許多信息,其中最重要的是,殷與有易、河伯毗鄰而居。

    而河伯有與洛伯斗的傳說,斗的戰場在今滎陽與鞏義一帶。

    由此推斷殷與河伯、有易均在鄭州地區。

    李學勤先生曾據此推論:「夏末或商初商族定居在鄭州,是符合事實的」(32)。

    戴濟民先生則進一步考證,河伯居今日鄭州市滎陽西部,有易居鄭州市滎陽東部,殷居鄭州市北郊(33)。

    第二,《尚書·序》和《史記·殷本記》均言「湯始居亳,從先王居」。

    亳在鄭州一帶,商之先王所居也應在鄭州一帶。

    據史書載,商先王亥曾被封於殷稱殷侯,殷地當然也應在鄭州附近。

    《呂氏春秋·慎勢》在論述歷史興衰時談到,「湯其無郼,武其無岐,賢雖十全,不能成功。

    」《呂氏春秋·具備》中又雲,「湯嘗約於郼薄矣。

    」高誘註:「郼,即殷,薄或作亳」(34),可見郼薄即殷亳。

    湯居亳,無郼不能成功,道出了郼與亳唇齒相依的關係,也明確了二者同在一域的事實。

    第三,《國語》載,西周末年,鄭桓公東遷另建新國時,曾討教於太史伯,太史伯對當時天下形勢進行了詳盡分析,其中論述:「其濟、洛、河、穎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

    君若以周難之故,寄孥與賄焉,不敢不許。

    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克矣。

    若克二邑,鄔、弊、補、舟、依、 、歷、華,君之土也。

    若前華後河,右洛左濟,主芣 而含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35)。

    太史伯為鄭桓公推薦的這片立國之地(即後來的新鄭國)就是今日鄭州,其中的「依」即為「殷」,古代「依」與「殷」相通,郭沫若先生曾在《奴隸制時代》中談到殷商稱謂時明確指出:「殷人自己自始之終都稱為商而不自稱為殷的。

    在周初的銅器文中才稱之為殷。

    起先是用『衣』字,後來才定為殷」(36)。

    第四,春秋時期,諸候相爭,地處今日鄭州的鄭國是群雄逐鹿之地。

    《竹書紀年》在記述秦國征戰鄭國時曾載:「秦師伐鄭,次於懷,城殷」(37)。

    春秋之際,秦在西,鄭處東,均沿黃河居南岸,兩地間有大山丘嶺阻隔。

    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時候,人們多是利用河谷作交通要道進行交往的,秦國通往鄭國也離不開這點。

    史念海先生曾在《春秋時代的交通道路》一文中說的十分清楚,他指出:「渭水流域往東,順著黃河南岸,越殽函的險隘,以至中原,原是一條古老的道路。

    武王伐紂是由這條路上進兵的,東周都洛也是由這條路上遷徙的。

    春秋時代這條道路的往來當更為頻繁了」(38)。

    秦伐鄭沿黃河南岸東進,過當年敖山(今鄭州北邙山)即為一馬平川,也即達鄭國疆域北部(今鄭州市郊北部),由此再折而南下攻鄭,是條必走之路。

    《竹書紀年》等書所載秦伐鄭,圍懷、殷,應發生在折而南下的鄭國北疆一帶,即今日鄭州市北郊。

    據載,今日河南武陟沿黃河一帶,就是古代懷地,其恰處鄭州北部,今日與鄭州隔河而望。

    懷、殷相連,殷也應在這一區域,不過當更南去,由於殷距鄭國都城更近,地處攻打鄭國前哨,故而築城。

    由此推斷,殷應在今日鄭州市北郊一帶。

    這恰與夏時殷候亥所封之殷地相重合。

    需要指出的是,當年懷和殷一樣,應當都處鄭地,在黃河南岸,與今日鄭州市域連在一起,因為秦軍沿黃河南岸東進而後南下攻鄭,不可能也沒必要先北渡河「圍懷」、「城殷」而後再南渡河攻鄭。

    懷今日處河之北很可能是黃河河床動盪遷徙的緣故。

    這種例子是很多的,如今日與懷連成一片均為河之北的原陽縣至少在明代還在河之南,為今日鄭州之一部分,由於明代黃河改道,原陽才由河之南變為河之北,但時之今日,原陽之風俗、口語仍與鄭州郊區相同(39)。

    綜上所述,殷地在黃河以南,與商代亳都相近,而鄭州在黃河以南,又是亳都所在,且史載鄭州又有殷地蹤跡可尋,因此,殷地在鄭州,具體地望在今日鄭州北郊。

    殷地在鄭州北郊,是否有考古發掘相印證,有,近年來小雙橋一帶大規模殷商遺址的發現和揭露,從年代和規模上向人們表明,這裡曾存在介於鄭州二里崗殷商遺址與安陽殷商遺址之間的商代王都遺存,與盤庚所遷之殷諸多方面相符。

    小雙橋殷商遺址位於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遺址西北20餘公里處,因殷商遺物遺蹟最早發現於小雙橋村而得名。

    遺址最早引起世人注目,緣於20世紀80年代當地農民在此連續發現商代大型建築青銅飾件。

    1985年夏,小雙橋村西北一公里處的師家河村一村民在小雙橋村西北農田中取土時,在距地表1.5米左右的地方發現一件奇異的青銅器,隨即上交河南省博物館收藏。

    1989年12月,小雙橋村一村民在村西麥場取土時,又發現一件形狀相似的青銅器,此次發現青銅器之地與85年所發現青銅器地點相近。

    同一地點同類青銅器的連續發現,引起文物考古部門注意,經有關學者鑑定,村民所撿到的兩件青銅器均為商代前期的建築裝飾性構件,並認為在出土地點附近應當有十分重要的殷商文化遺存(40)。

    依據這一重要線索,1990年春,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鄭州工作站專門組織人力對小雙橋遺址進行調查和試掘。

    試掘取得豐碩成果,不僅發現了商代大型夯土建築基址、窖穴、墓葬、灶面等,還發現了大量銅製和石制的禮器、兵器以及生產、生活用具。

    初步調查,小雙橋遺址面積在15萬平方米,初步確認,小雙橋遺址是一處與殷商王朝王室有關的重要殷商遺址(41)。

    1995年春,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鄭州大學文博學院考古系聯手再次對小雙橋遺址進行發掘,取得的成果更為豐碩,不僅發現小雙橋遺址在規模上遠遠超過人們原來的認識,由15萬平方米擴展到144萬平方米,而且發現了更多的與商代王室關係極其密切的遺物遺蹟,遂出現鄭州小雙橋商代遺址為殷商王朝王都說(42)。

    1999年冬至2000年夏,為配合「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結題和小雙橋遺址考古發掘報告的整理、出版工作,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小雙橋遺址周圍400萬平方米的範圍內進行了普探,並在遺址中心區進行了大面積的補充發掘,取得了包括「商代夯土牆類基礎槽一段、夯土建築基址二座、木骨泥牆房基二座、用於奠基或祭祀的人骨架一百餘具」等十分重要的發現,發掘者認為:「該遺址絕非一般的村落可比,其內涵決非一般的祭祀遺存所能涵蓋」,從而更加堅定了小雙橋遺址為商代又一都城的認識(43)。

    一、位居黃河之南,西鄰河、洛國故地,與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比鄰而居的地望,小雙橋殷商遺址應為商代殷地。

    小雙橋遺址地處綿延千公里的黃土丘嶺與黃淮大平原的交界處,古代黃河由此西來北去,是古代東西南北交通之咽喉。

    它北距黃河不足十公里,東南距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城址二十公里余,向西是傳說中的古代河伯國、洛伯國的所在地滎陽、鞏義。

    向南即為鄭國之都新鄭,這些地望標位正符合前述商代殷地居河之南,與亳相近,攻鄭前哨等要素。

    小雙橋商代遺址符合商代殷地地標條件。

    二、遺蹟遍布,遺址宏大,眾星捧月式的小雙橋殷商遺址群大都市格局特徵明顯。

    小雙橋商代遺址是一個龐大的遺址群,據有關文物普查表明,在四十平方公里的範圍內座落殷商遺址十五處之多(44),如果將這些遺址連起來的話,很驚奇地發現這些遺址呈矩型排列,形成四方圍城之勢。

    以小雙橋村為中心,北部自東向西有師家河遺址、石河遺址;西部自北向南有岔河遺址、溝趙遺址、西連河遺址、堂李遺址;南部自西向東有祥營遺址、窪劉遺址、瓦屋李遺址蘭寨遺址;東部自南向北有關莊遺址、葛寨遺址、岳崗遺址。

    這種眾多遺址的圍城之勢在已發掘的商代遺址中尚不多見,即使是鄭州二里崗亳都遺址、偃師的屍鄉溝商城遺址、安陽的洹北商城遺址等,論範圍、論數量都望其項背。

    這顯然是一座規模龐大並且繁盛了相當一個時期的大都城遺址,否則形不成這樣密集網絡輻射狀的社會遺址群落。

    在這群殷商遺址中小雙橋村遺址地位崇高,它不僅位居矩形遺址群中心,而且遺址規模最為龐大。

    經過1990年、1995年、1999年三次考古發掘,每次揭露出的遺址面積都在逐步擴大,目前探明的小雙橋村遺址範圍已跨小雙橋、於莊、岳崗、葛寨四個村莊,面積達144萬平方米以上,「在這一範圍內,基本上不存在不連片現象」(45)。

    就是說144萬平方米是一個中間沒有空白的大遺址。

    如果是這樣的話,小雙橋遺址的連片遺存面積則要比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連片遺存面積還要大。

    有關資料表明,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內城面積有300萬平方米,但南部和西部多為沒有遺存的空曠地帶,連成片的遺存集中在東北部,大約占了內城面積的三分之一,集中遺存面積有100萬平方米左右(46)。

    鄭州商代亳都遺址是商代早期規模最大的都城遺址,比它連片面積還要大的遺址亳無疑問不會是一般的村落遺存,也應是一個大都市。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將以小雙橋為中心的矩形殷商遺址群與鄭州二里崗殷商亳都遺址相對照,兩者布局竟有驚人的相似。

    小雙橋遺址周邊有十多處殷商遺址環繞,鄭州二里崗亳都遺址內城周圍也有遺址環繞,不過數量少些罷了,擁有大型夯土遺存的小雙橋村遺址位居遺址群的東北部,鄭州亳都建築夯土遺存也集中在遺址的東北部,且兩者夯土遺存北部均有大量祭祀遺存,兩者布局如此相同,這決不是巧合,應當是二者的建設都遵循了商代都城的建制規則罷了。

    顯然,小雙橋遺址群當為殷商王朝又一大都市。

    三、遺蹟內涵崇高,遺物非王莫屬,小雙橋遺址王都色彩濃重。

    小雙橋遺址經過近十多年的三次發掘,發現了十分豐富的遺蹟遺物,這些遺蹟遺物都非一般平民所擁有,王室特徵十分突出。

    從遺址的建築遺存看,小雙橋遺址目前已發現4處殷商時期的大型夯土台基,規模最大的遺存面積達2000平方米,高9米(47),這是鄭州、偃師、安陽等殷商遺址不曾見到的。

    在大型夯土基址的周圍,還發現了青銅大型建築飾件,兩飾件均為「凹」字型,高、正面寬、側面寬均在20厘米左右,飾件正面為線雕饕餮面,側面雕有龍虎搏象圖,整體莊重大氣(48)。

    據專家考證,飾件應是大型建築椽子前端的裝飾包裹物,依此推斷,椽子的規格應是相當粗大的,建築物規模也肯定應是相當宏偉的。

    此外,在小雙橋村遺址範圍內,還發現了夯土牆基礎槽遺蹟(49)。

    2000平方米的建築基址夯土遺存、建築裝飾用大型青銅構件、夯土牆等建築遺蹟表明,小雙橋遺址決不是一般城市遺址,而是與商王朝統治者密切相關的王都遺存。

    從遺址的祭祀遺存看,小雙橋遺址發現的殷商祭祀遺存內容非常豐富,不僅發現了石祖、石圭、石磬等,還發現了十多個祭祀坑,多數坑內埋有黃牛頭骨和角,個別坑內埋有狗骨架,或人頭骨和骨架。

    在一大型坑內,除埋有許多黃牛頭骨和角外,還含有狗、豬、鹿、象的遺骨、角、牙等,並有鑄銅遺物以及玉、松綠石飾、小件銅器、原始瓷片、石器、陶器等。

    填埋牛頭骨、角最多的一個坑,牛的總數達30頭以上。

    小雙橋遺址所發現的牛頭量、角總數可摺合牛60頭以上(50)。

    從上面所述來看,小雙橋遺址祭祀遺存非一般平民所能為,應是當年統治者所遺留。

    從發現的其它社會遺存來看,小雙橋遺址發現了眾多的青銅器,有銅簪、銅鉤、銅鏃等,還有銅 、銅爵殘片,伴隨青銅器的發現,還有鑄銅遺存的發現,煉爐壁殘塊、煉渣、陶范、陶缸殘片、紅燒土塊、炭屑、孔雀石塊等應有盡有。

    此外,小雙橋遺址還發現了玉器、原始瓷器殘片等遺物。

    特別是在一陶缸殘片上還發現了朱書文字,為商代遺物所僅有。

    銅器、瓷器、玉器、文字在當時均為統治者貴族所擁有,顯然小雙橋遺址應與王室貴族有關(51)。

    綜上所述,小雙橋遺址發現的建築遺存、祭祀遺存、鑄銅遺存,以及青銅器、玉器、象牙器、原始瓷器之類遺存,當屬統治者貴族 在政治、經濟生活方面的遺存,這些遺存在小雙橋的集中發現,表明該遺址應當是商代統治者貴族的生活和政治活動場所,在一般的聚落遺址中,這類文化遺存是不可能有如此集中發現的。

    因此,小雙橋遺址這些重要文化遺存,說明它和鄭州商城一樣,具備王都遺址的條件和性質,有理由認為,小雙橋遺址是殷商王朝的又一王都。

    四、文化層次清楚,時代特徵突出,小雙橋遺址應為殷商王朝之殷都。

    現今能夠見到的考古資料告訴我們,小雙橋遺址在全國殷商遺址群中具有以下特徵。

    一是從文化層次上看,殷商遺址發現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其文化層的排序也逐漸明朗。

    按照目前一般的說法,鄭州二里崗商城、偃師屍鄉溝商城是殷商文化的早期階段,鄭州白家莊商代遺蹟屬於殷商文化的中期階段,安陽洹北商城及小屯遺址屬於殷商文化的晚期階段。

    而據小雙橋商代遺址1990年發掘報告講:「通過遺址中心區域的試掘,結合調查所得,初步認為該遺址的年代應晚於鄭州二里崗上層時期,與白家莊期大致相當」(52)。

    1995年發掘報告也講:「從目前的發現而言,小雙橋遺址是最豐富的一處白家莊遺址」(53)。

    這很明確界定了小雙橋遺址位列鄭州二里崗商城之後、安陽洹北商城之前的順序,小雙橋遺址是殷商王朝中期的文化遺存。

    二是從遺存特點上看,小雙橋商代中期遺址雖然位列鄭州二里崗商城文化層之後,但是其出土的文物及其內函與鄭州商城有所區別,具有自己的鮮明特點。

    據參與小雙橋遺址1995年發掘工作的陳旭先生講:「在小雙橋遺址1995年的發掘中,出土有一批陶器、石器,比較清楚地顯示出該遺址的商文化,雖屬鄭州商文化的發展系統,亦含有岳石文化特徵和因素。

    主要表現在該遺址所出土的陶器,大部分陶質、陶色、器形和紋飾,都與白家莊期陶器特徵相同,這說明該遺址的商文化屬鄭州商文化系統,只是其年代較晚,是鄭州商文化最晚期遺存。

    但是,亦有一部分陶器與鄭州商文化陶器特徵和作風完全不同,這就是它有部分黑皮和灰黑皮陶,陶胎為褐陶,多黃褐、紅褐,亦有少量灰褐色,其質松疏,且表皮易脫落,這類陶器就與鄭州商文化陶器特徵和作風完全不同。

    在小雙橋所出石器中,則有不少長方形穿孔三刃鏟形器,它占出土石器總數的40%左右,其作風很有特色,在鄭州商代前期遺址中,從未見出土,亦不屬鄭州商文化系統的文化因素。

    小雙橋遺址包含的上述與鄭州商文化特徵有別的因素,經查資料後,得知它具有岳石文化特點。

    小雙橋遺址包含有岳石文化因素,這表明鄭州商文化在白家莊階段,與岳石文化之間有一定的關係,這種關係,表現出鄭州白家莊文化吸收了岳石文化因素」(54)。

    這表明,小雙橋殷商遺址與鄭州二里崗商城文化是有時代和地域差別的,二者不是直接銜接。

    三是從小雙橋遺址中出土的遺物存在年代上看,與前述文化層分期基本一致,處鄭州二里崗殷商文化年代之後,安陽殷商文化年代之前。

    《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年—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給出的碳14測定參考年代為,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遺物存在年代最早為公元前1600年左右,安陽殷商遺址遺物存在年代最早為公元前1300年左右,而小雙橋殷商遺物存在的年代最早為公元前1400年左右(55)。

    依據以上各點,我們可以作出以下推定:

    第一,小雙橋遺址是殷商王朝中期的一座都城遺址,而且從其規模和內涵看應當是繁盛了相當時期的都城遺址。

    第二,小雙橋殷商都城遺址既是殷商王朝中期的都城遺址,那麼它與鄭州二里崗殷商亳都是沒有關係的,既不是其離宮別館,也不是其宗廟社祭。

    第三,小雙橋殷商都城遺址文化主體雖然與鄭州二里崗商代亳都有先後承繼關係,但二者不是直接承襲,中間是有缺環的,小雙橋殷商王都應是殷商王朝從鄭州二里崗亳都遷出後在別處經歷了一個時期的發展階段之後才建立的,否則,小雙橋殷商王都遺址中的異域文化(即岳石文化)因素是不能解釋的,那種靠二、三次戰爭就將異域文化元素(況且又非先進文化)融進本體文化的說法過於牽強。

    第四,解開鄭州二里崗殷商亳都與小雙橋殷商王都之間的缺環之謎,需要從商代履次遷都的過程來破解。

    據《竹書紀年》等書記述,殷商王朝建國後曾多次遷都,司馬遷在《史記》中對這一變遷過程說的更具體。

    湯,「既絀夏命,還亳,作湯誥……。

    中宗崩,子帝仲丁立,帝仲丁遷於敖。

    河 甲居相,祖乙遷於邢……。

    帝陽甲崩,弟盤庚立,是為帝盤庚,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

    乃五遷,無定處,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盤庚乃告諭諸候大臣曰,昔高后成湯與爾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則可修,舍而佛勉,何以成德,乃遂涉河南治亳。

    行湯之政,然後百姓由寧,殷道復興,諸候來朝,以其遵成湯之德也……。

    帝庚丁崩,子帝武乙立,殷復去亳徙河北」(56)。

    從這一描述中,我們大致可以看出商王朝建國之後的發展脈絡,湯從亳西進滅夏後返亳立都,這是商王朝立國後的第一個都城,亳之所在依史載和考古發掘相印證的結論即今日鄭州二里崗殷商都城遺址。

    仲丁時將商都遷之敖,這是商王朝立國後的第一次遷都,敖為商第二個都城,敖之所在史書記載的非常明白,在今鄭州黃河岸邊之邙山北麓,秦時此地仍有敖山,最後履遭黃河沖浸,敖山圯於水,蹤跡無可尋(57)。

    河亶甲時居相,這是商王朝立國後第二次遷都,相為商第三個都城。

    相之所在《括地誌》說的很清楚:「故殷城在相州內黃縣東南十三里即河亶甲所築都之故名殷城也」。

    (58)此處今為河南安陽內黃與濮陽交界一帶。

    帝祖乙時,商王朝第三次遷都,都城定在了邢,邢之所在,有兩種說法,一說為今河北邢台,一說為今山西絳縣一帶,但從文獻記載和考古發掘相印證看,邢台一帶為祖乙所遷邢都可能性較大(59)。

    帝盤庚時,實施了商王朝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次遷都即盤庚遷殷。

    殷在河南,屬商湯故居之地,商王朝在這裡直至帝武乙時,方將都城遷往河北。

    此外,還有史書講,殷商王朝在遷相和邢的過程中,還曾將都城遷庇、遷奄。

    按照這一脈絡,我們發現,商王朝在遷殷前所居相都、邢都以及庇和奄等地皆在河南、河北、山東一帶,而這一帶即商文化與岳石文化交匯區,商王朝以此為都,生活長達數十年,必然融匯吸納當地文化,使自己的主體文化豐富並變異,這就使商王朝居相和邢之後再遷殷,其文化內涵出現岳石文化的原因。

    從這個因素上說,小雙橋遺址應是商王朝居相、邢以及庇、奄之後的再遷之殷都所在。

    第五,有關史籍表明,商王朝建國後因多種原因曾多次遷都,但是也有幾個較為穩定的時期,這就是以亳為都時期、以殷為都時期、以河北為都時期,這些說法從現代考古發現來看,鄭州二里崗商城三重城池、王室青銅重器頻出已證實了亳都的存在與強盛,安陽面積達400萬平方米的洹北商城以及商代大墓和十多萬片的甲骨面世,反映了商代晚期燦爛的文明。

    而迄今為止已發現的商代其它遺址能夠與商代殷都相呼應的僅有小雙橋一處,而我們從小雙橋遺址的規模、內涵、時代等方面看也可以充滿自信地說,它應為商代中期之殷都。

    二〇〇一年初稿

    二〇〇七年定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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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0)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小雙橋遺址的調查與試掘》,見《鄭州商城考古新發現與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 (41)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小雙橋遺址的調查與試掘》,見《鄭州商城考古新發現與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 (42)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5年鄭州小雙橋遺址的發掘》,《華夏考古》,199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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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4)參見《鄭州市博物館館志1957—1986》,《中原文物》特刊,1987年第9期。

  • (45)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5年鄭州小雙橋遺址的發掘》,《華夏考古》,1996年第3期。

  • (46)裴明相:《鄭州商代王城的布局及其文化內涵》,《中原文物》,1991年第1期。

  • (47)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小雙橋遺址的調查與試掘》,見《鄭州商城考古新發現與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 (48)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小雙橋遺址的調查與試掘》,見《鄭州商城考古新發現與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 (49)《鄭州小雙橋橋址又有新發現》,《中國文物報》,2000年11月1日。

  • (50)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5鄭州小雙橋遺址的發掘》,《華夏考古》,1996年第3期。

  • (51)《鄭州小雙橋遺址又有新發現》,《中國文物報》,2000年11月1日第一版。

  • (52)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鄭州小雙橋遺址的調查與試掘》,見《鄭州商城考古新發現與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 (53)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5鄭州小雙橋遺址的發掘》,《華夏考古》,1996年第3期。

  • (54)陳旭:《鄭州小雙橋商代遺址即敖都說》,《中原文物》,1997年第2期。

  • (55)參見《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0年版。

  • (56)《二十五史·史記·殷本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 (57)參見酈道元《水經注》、皇甫謐《帝王世紀》等書。

  • (58)《二十五史·史記·殷本紀·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 (59)《邢台市東先賢遺址極有可能是商代邢墟》,《光明日報》,1999年6月14日。

重讀鄭州•開國立都之肇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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