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考古專家田亞岐:血池祭祀遺址填補了秦雍城布局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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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在中國傳統的政治禮儀中,祭祀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內容。

自東漢至清末,國家最高祭祀要在首都南郊舉行,即南郊郊祀,由皇帝親自祭天地、敬百神。

而這一祭祀傳統早在西漢平帝五年就由王莽提出,而在此之前,國家祭祀制度並非如此。

我國古代的 「國家祭祀」禮儀,是指受朝廷祠官直接管理的神祠祭祀。

在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前,諸國祭祀來源各異,秦始皇稱帝,完成帝國統一的同時也確立了帝國的神祠祭祀。

從先秦至近世,中國傳統祭祀制度的發展演變中,秦漢無疑是其中承前啟後的一個階段。

而在秦漢國家祭祀中,雍畤又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雍城曾為秦國都城,也是秦人的祭祀中心。

春秋戰國數百年間,秦人在雍城設立了四個重要祭祀場所,即雍四畤。

秦始皇於咸陽稱帝後,雍四畤仍舊是秦帝國國家祭祀場所,而且始終是級別最高的祭祀場所。

而後,秦亡漢興。

在西漢初年,為了恢復社會經濟,漢高祖劉邦並未將國家祭祀體系遷到都城長安附近,而是沿用了秦的祭祀設施和祭祀制度,從西漢初年到漢武帝時期,漢帝一直是在雍舉行國家祭祀活動,這也是漢承秦制的一個體現。

秦有四畤,漢有五畤(漢高祖劉邦在秦雍四畤的基礎上增設了北畤)。

換句話說,作為國家祭祀場所,雍畤有七、八百年的歷史。

然而,如此重要的歷史文化遺存,以往學者主要以據文獻的記述研究當時的歷史問題,所涉及到的考古材料比較少。

直至2016年12月初,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才對外發布,鳳翔雍山血池發現秦漢的一批遺蹟包括夯土台、環溝、踩踏面、祭祀坑、建築和道路,尤其出土的一批祭祀文物等,可能是當時祭天地和五帝的地方。

據報導,該遺址是首次在雍城郊外發現與古文獻記載吻合、時代最早、規模最大、性質較為明確、持續時間最長,且功能結構趨於完整的「雍畤」遺存。

近日,這項考古發現入圍了「2016年度十大考古發現終評項目」,澎湃新聞記者聯繫到該項目的負責人、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秦漢研究室主任田亞岐研究員,就血池遺址相關問題採訪了他。

田亞岐1985年畢業後即進入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當時他就跟著前任參加了秦雍城的各項考古工作,尋找「雍畤」自然是當時的工作內容之一,為此幾代考古人都做出了不懈努力。

時隔若干年後,作為現階段雍城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田亞岐說,像血池遺址這樣令人矚目的考古成果,其中凝聚了幾代考古人的持續不斷的努力,同時這一發現也填補了80多年來對秦雍城遺址完整功能區考古發現的最後一片空白。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秦漢研究室主任田亞岐研究員

澎湃新聞:作為秦國的長久都城,秦皇漢武時期的「聖都」,雍畤是舉行國家最高祭祀活動的場所。

這處遺址是如何發現的?

田亞岐:血池遺址雖然在近年的考古發現中算是一個令人矚目的發現,但事實上,血池只是一個很小的組成部分。

其實整個秦雍城考古工作長期以來一直都有各項重要發現。

追根溯源,從1934年秦雍城考古算起,到現在已進行了八十多年,經歷了幾代考古人持續不斷的努力,才一步步把這個大都城完整結構布局揭示出來,這在東周列國的都城考古史是一個重要發現。

到上世紀末,那一輩的考古人已經基本找出了雍城的宮城、陵園、國人墓葬等,城市的格局基本都已經出來了,但當時也產生了一些困惑。

這個困惑就是,文獻記載的郊外祭天遺址為什麼沒有發現?多年以前,我們基本確定了雍城的總體格局,但唯獨缺少祭天遺址。

所以,從那時候起,考古工作者對於雍城考古的關注目標就傾注在尋找郊外的祭祀遺址這個中心主題上。

血池遺址地貌與範圍圖

澎湃新聞:具體地說,是怎麼確認這處遺址的?

田亞岐:多年前,我們先是根據文獻記載線索找,這個線索就是「高山之上,小山之下」這類文獻中的描述。

按照這個線索,對雍城周圍的山都作了考察,這就發現了新的問題:有好多點與文獻描述的情況類似,血池當然是其中的一個符合地貌特徵的點。

接下來,就是要逐一排除。

祭天遺址只是滿足地貌描述這個條件顯然是不夠的。

作為一個祭祀場所,它應當有相關的配套設施,比如夯土台、祭祀坑、車馬坑等,這些都是祭天遺址很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其數量應該很多。

另外,還應該有建築。

因為皇帝要親臨參與國家祭祀典禮,還要靜思沐浴,那麼,行宮總得有。

其次,國家管理祭祀的官員在此辦公、起居的場所總該要有的。

再者,祭祀所需的祭器、車馬、三牲獻食等物資得有庫房存放,祭祀場面宏大,廣場也是一定有的。

這些建築都是祭天遺址中一定有的組成部分。

所以,我們進行了大量的考古調查、考古勘探,最終發現了夯土台、祭祀坑,還有大中小型的建築,將這一系列考古發掘拼合起來,就得到了現在的結果。

換句話說,我們這個考古工作的進程是以文獻記載為線索,在考古工作指導的背景下,進行調查、分析和研究,綜合各個方面,拼合出了這個祭天遺址,並得到了專家的認同。

符合古文獻記載的「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封土為壇、除地為場、為壇三垓」之「壇場」地貌特徵。

澎湃新聞:在項目介紹中有這麼一句話:「除2016年對血池遺址進行了2000平方米發掘外,同時也經歷數年來對這處總面積達470萬平方米大型遺址的考古調查工作。

」所以,血池遺址究竟有多大面積?是尋找了十多年了,直到2016年才開始進行的發掘?

田亞岐:情況是這樣的。

血池的發現凝聚了很多文物考古工作者的努力。

大家先後從不同角度獲得了一些成果,比如你在某段時間的考古調查中發現了一個骨頭坑,他在另一次工作中發現了建築陶片等等,但是,某一項或者某幾項的發現都不足夠證明這是祭祀遺址。

只有在祭祀遺址相關聯的各個方面的東西都逐步發現之後,我們經過綜合研判,才能最終確認,其實這是多年工作拼合的結果。

至於面積的問題是這樣的。

血池遺址是470萬平方米,我們在初步確認之後,為了進一步驗證其屬性、年代,選擇了一個小區域進行局部發掘,這就是2016年發掘的2000平方米。

接下來,我們會對其他區域繼續進行發掘、研究。

澎湃新聞:如您所說,祭天遺址既包括地下的祭祀坑,又包括地表建築等元素,那麼經歷了如此長時段的環境的變遷,這個遺址的保存狀況如何?

田亞岐:這個遺址目前來說保存狀況相對來說比較好。

雖然山坡上的建築物受到山洪沖刷等各種原因的損毀,但其地下的祭祀坑保存狀況非常好。

血池遺址在山樑上,缺水,沒有經歷城市建設,所以,在這麼大的範圍內,保存的還是非常完好。

澎湃新聞:既然如此,為什麼這樣一處重要遺址之前一直未發現呢?

田亞岐:這還是我們過去在工作方法和認識上有局限。

以前,我們按照史書中的記載,在文獻的引導下去希望找到遺蹟的本體,其實對它的結構、概念缺乏深層次的了解。

以前,有學者認為,「畤」的標識性應該是非常明確的,比如發現一個建築,上面定會刻著「畤」,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以往,我們受地面的誤導,以為找到夯土台,就找到了祭天廣場,但古代關中的夯土台太多了,有軍事功能的烽火台,還有高處建築等,都是高台性質的。

所以,後來這些發現又被逐一否定。

大家就覺得,這個真難找。

而藉助這次血池遺址的發現,我們也得出了一個經驗,就是要綜合研判,要看到地面上的夯土台,更要注意夯土台周邊地下的東西,要有關聯性的思考。

車馬祭祀坑發掘區鳥瞰

澎湃新聞:在這項考古發現的介紹中,提及了「首次發現」,如何理解其意義?

田亞岐:準確的表述是,該遺址系首次發現由壇、壝、場、道路、建築、祭祀坑等各類遺蹟組合而成的「畤」文化遺存。

首先,祭天在古代國家禮儀制度中特別重要,體現的是那個時候的核心價值觀,祭天遺址在文獻上講得很多,但是就是沒有考古發現,只見書上有,不見地上有,這麼重要的文化遺存找不到,始終是個遺憾。

那麼,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我們最終發現了血池遺址,由壇、壝、場、道路、建築、祭祀坑等各類遺蹟組合而成的「畤」文化遺存,應該說這是很讓人欣慰的一件事。

這是我們首次以考古遺存的面貌找到了文獻上說的歷史場景。

其次,秦漢時期的祭天遺址非常重要。

一方面它是國家祭祀場所,有其重要性。

另一方面,秦漢在中國古代整個祭祀文明的發展過程中有承前啟後的作用,對於這方面歷史的深入研究,血池遺址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且生動的實物例證。

比如,藉助這個遺址的考古發現,我們或能恢復當時的祭祀場景。

古代祭祀的程序是非常複雜的,一方面有文獻記載,一方面我們再根據歷史場景,是不是就能看出,皇帝祭天首先到哪裡,然後再去哪裡幹什麼,我們可以根據考古發現的實物的具體面貌來探討當時禮儀的程序。

再者,古代人在祭祀中的風水講究、哲學思想,或都可透過實物進行探討。

更重要的是,秦有四畤,漢有五畤,我們現在只是找到了其中一個,通過這個發現,我們積累了經驗,以此為契機,我們可以加強之後的考古工作。

最後嘛,發現歷史遺存也為之後文化遺存的教育、展示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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