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第一個醫學諾獎來自一個千年古墓|古漢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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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本草說》,我們隨著趙中振老師見到了中國中醫文獻學奠基者——馬繼興先生。
他並不是一位為大眾熟知的學者,但如果不是他,青蒿素可能沒有那麼早被提取出來。
住在書袋裡的人——破譯古書 青蒿首入藥
屠呦呦在諾貝爾獎演講中曾提到,青蒿入藥最早見於馬王堆三號漢墓的帛書《五十二病方》,提取青蒿素正是從中醫古籍中受到啟發。
▲馬王堆3號墓出土的帛書《五十二病方》首次記載了青蒿可以入藥
在《五十二病方》的背後,有一位並不為大眾所熟知的學者,他就是中國中醫研究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博導教授、中國醫史文獻界的泰斗馬繼興先生。
四十多年前,有著廣博典籍積累的馬繼興,面對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殘破帛書,逐字考證,最終解讀出《五十二病方》,其中就有關於青蒿的藥方。
此後,從馬王堆帛書到敦煌殘卷,從國外博物館到私人藏書樓,都有馬繼興收集、整理中醫古籍的身影。
他一生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埋頭於醫書古籍中。
「青燈為伴,皓首窮經。
」他說這是他一輩子魂牽夢縈的事情。
卷不離手 為中醫古籍而生
馬繼興,出身於山東濟南一個望族,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是位名副其實的「少爺」,上中學的時候他最喜歡去舅姥爺家玩,舅姥爺是濟南的一位名醫,以前在宮裡做過御醫。
馬繼興有時會幫助抄錄、整理舅姥爺的醫案,閒時翻閱老先生的中醫古籍。
就是從這時候,少年馬繼興對中醫古籍入了迷,對針灸書和本草書愛不釋手。
16歲中學畢業後,立志學中醫的馬繼興隻身來到北平求學,就讀華北國醫學院。
這個學院是北京四大名醫之一施今墨創辦的一所中醫學校,培養了一批中醫高級人才。
上學期間,在家庭的包辦下,18歲的馬繼興和就讀於輔仁附中、與他同歲的王瑞珍結婚了。
他們門當戶對,只是兩位新人相互之間完全不認識。
據說婚禮當天,嗜書如命的新郎官因為看書差點誤了行禮,家人四處尋找才把他從書房找來拜堂。
沒想到王瑞珍卻因為這件事對這位書生頓生好感,覺得他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婚禮上的小「事故」竟成就了一對舉案齊眉的佳侶。
讀書期間,馬繼興很快就表現出了他在醫學方面的出眾才華,醫學院畢業後他進入北平臨時大學(今北京大學醫學院)擔任助理教員,1955年,而立之年的馬繼興進入新成立的中醫研究院擔任學術秘書,從事中醫古籍研究。
他熱情高漲,很快寫出《中醫本草學源流》等書稿。
可是,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兩年後馬繼興被打成右派。
從1957年「戴帽」到1984年平反,從33歲到59歲,一個知識分子最黃金的歲月卻在艱難和屈辱中度過。
他先到石景山鋼鐵廠和居庸關綠化大隊勞動,後來又到了順義農村醫療隊,最後被發配到江西五七幹校種稻餵豬。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放棄看書和研究,白天不能看就晚上看,單位不能看就在家裡看,他甚至很慶幸文獻工作不需要什麼設備,只要有書就行。
馬繼興後來曾表示,那段艱難的歲月,是妻子不離不棄讓他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那個年代,夫妻反目已成常態,但是王瑞珍對丈夫始終懷著一種近乎崇拜的感情,她要保護好他,照顧好他。
馬繼興此生唯一一次看不下去書的時候,是5年前老伴王瑞珍突發腦溢血送到醫院搶救的那一天。
老伴住院不久,從18歲相伴到85歲的一對夫妻最終天人永隔。
破譯馬王堆帛書 「青蒿」首入藥
「在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幾千件珍貴文物中,最吸引醫學工作者關注的莫過於三號墓出土的帛書和竹簡,帛書中記載的內容涉及哲學、歷史和科學技術等多方面,尤以醫書最為珍貴,29件帛書中,醫書占5件,四種竹木簡全部都是醫書,但是,帛書和木簡的整理工作非常繁難,帛書殘碎嚴重,而且文字釋讀疑難重重,很多問題涉及高深的學術知識,所以,1974年,國家文物局組織部分學者成立了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
」當時,馬繼興作為中醫研究院的文獻古籍專家加入了這個小組。
馬繼興能夠加入這個小組,並非靠運氣,而是機遇偏愛有準備的頭腦。
馬王堆可以說是馬繼興命運的轉折點,實際上他那時正處於人生的最低谷,右派的帽子已經戴了十多年,被發配到江西的五七幹校餵豬。
但是這十多年間,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學術鑽研,雖然只能偷偷摸摸干,但是深厚的古文功底和博覽群書的眼界,使他在這個領域裡的專業水平幾乎無人能及。
1974年,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成立之初,名單里並沒有馬繼興的名字,因為他當時還是右派,可是研究院最初派的人因專業水平不足無功而返,最後只好派馬繼興來,結果,他成了小組裡「歷時最久,始終其事」的一位專家,對「馬王堆出土醫書五十二病方」、「馬王堆出土帛畫導引圖」等做出了關鍵性的解讀破譯。
「帛書寫在高約24厘米的半幅帛上,埋藏時折成三十多層,出土時已經斷裂破損,字跡模糊,經過故宮博物院專家的揭裱整理修復,我們才能夠研究。
」馬老回憶當年破解帛書的情況,那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因為年代久遠,文字古奧,釋讀疑難重重,而且帛書多處破損,字跡漫漶不清。
馬繼興憑著腦子裡千百本中醫古籍的底子,通過這些古籍相互印證,一個字一個字攻克,最終把這部上古醫書破譯出來。
「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里,有一種久已亡佚的醫方專書,它沒有書名,只有52個以病名為中心的小標題,因此我們把它定名為《五十二病方》,它是目前發現的我國最古醫方。
全書52題,9911字,每題都是治療一類疾病的方法,少則一二方,多的二十幾方,總數共280方,書中涉及的疾病症候名稱103個,涉及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等。
」馬老說起帛書,名稱數字隨口而出,瞭然於胸。
就是在《五十二病方里》里,出現了如今大名鼎鼎的「青蒿」,它是全書出現的243種藥名中的一個。
「一些藥名為歷代文獻所未見,比如青蒿,為了方便採集,書中還特別記載了青蒿在荊楚地方的土名。
」這本誕生於秦漢之際的古醫書,可以說是古代勞動人民長期積累的寶貴醫療經驗。
馬老提到,馬王堆三號漢墓還有一個重要的醫學發現,那是一張繪有各種運動姿勢的帛畫,共有圖像40餘幅,這就是著名的《導引圖》。
「導引」在春秋就已經盛行,意為「導氣令和,引體令柔」,是一種呼吸運動和軀體運動相結合的醫療體育方法。
隋唐之後,由導引衍化派生出各種保健運動術如八段錦、易筋經、太極拳等,可以說它是武術氣功和內功的鼻祖。
「在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導引圖》中,明確標示出某些動作可治療疾病,例如『膝痛』的導引圖便是一人做屈膝動作,而『聾』則是一人站立,左右平伸兩臂。
」馬老認為,帛畫《導引圖》是我國古代醫學科學資料的一個新發現,填補了我國醫學史和體育史在秦漢時期的一段空白。
漢墓整理小組的工作完成之後,馬繼興的心裡始終放不下馬王堆的帛書,他認為馬王堆醫書珍貴異常,如果不做全面的考證、注釋,難以被更多的研究者認識其價值,於是他用了20年的時間,憑著自己醫學文獻方面深厚的功底,遍檢醫籍和文史典籍,完成了近100萬字的《馬王堆古醫書考釋》,成為國內馬王堆醫書研究的第一人。
系統考釋敦煌殘卷 萬里尋佚失古醫書
馬王堆漢墓帛書的研究讓馬繼興對出土古醫書一下子著了迷,因為那些只流傳下名字而內容失傳的醫學古籍很可能會在出土文物中留下線索。
於是,他開始在全國考察跋涉,甘肅敦煌、湖北雲夢、四川綿陽、內蒙古黑城遺址、新疆的吐魯番、古樓蘭、和田……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而最讓他難以釋懷的便是流失的敦煌殘卷。
1900年,在敦煌莫高窟藏經洞內發現了一大批書籍古卷,約寫於隋唐前後,絕大部分為佛經,也有不少醫學殘卷,但這一發現並未受到清政府的重視,反而引來國外盜匪,英、法、日、德、俄等國掠走了大批敦煌卷子,古代的寶貴遺產流落他鄉。
「敦煌古卷中的醫書是歷代出土醫籍中規模最大、數量最多,約有百餘種,都是唐以前失傳的古書,其中《張仲景五臟論》、《平脈略例》、《本草經集注》、《新修草本》等都是未見傳世的珍品。
」說起這些流失的國寶,馬繼興痛心疾首。
數十年後,這批古卷真跡被海外學者整理,陸續公諸於世,他偶然間從刊物上發現了這些資料,甚為珍視,便悉心收集。
從上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馬繼興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多方查找關於敦煌卷子的相關者資料,最後一共尋找到了敦煌醫藥卷子84種。
資料有的來自英國、法國、日本、俄羅斯等國的圖書館,有的來自私人收藏家,根據這些影印複製的資料,馬繼興1988年寫出了《敦煌古醫籍考釋》,成為我國中醫文獻領域第一部全面系統研究敦煌古醫籍的專著,材料詳實,考證精闢。
流落海外的敦煌古卷最終能夠以複製的形式回到國內,也是中醫古籍的一大幸事。
其實,敦煌殘卷只是海外佚亡古書中的一部分,數百年來,有許多中醫文獻由於戰爭等原因流失海外,其中不少文獻國內已經失傳。
在國外考察期間,馬繼興每次看到擱置在外國書架上的中醫古籍時,他都像看到了流落在他鄉的家人,心中那種難過不可言喻。
「這些珍貴的文獻,在國外雖然被當成文物保存,但是真正的意義卻得不到體現,國內學者無緣見到,也無法研究利用。
」他萌生了一個想法,就是儘可能把這些寶貴的古籍善本複製回歸,進行研究。
經過多年調查,馬繼興列出了一個海外佚亡古醫書的目錄,世界上11個國家和兩個地區的137家圖書館收藏有27250部中醫古籍。
隨後,馬繼興帶著他的課題小組在世界各地奔波,迄今為止,他們複製了總計266種宋、元、明、清版本的善本醫書和抄本,複製頁數達174152頁,校點出版或影印了69種善本古醫籍,這是中國近代以來最大的一次中醫善本古籍的搶救回歸,被業界稱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
馬老一生讀書、尋書、藏書、愛書。
1994年,他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吃驚的事,他向中醫研究院圖書館捐贈了多年來個人收藏的14部96冊古籍珍善本圖書,它們有的來自國外友人的饋贈,有的是他出國期間費盡心血找到的。
眾所周知,善本古籍價值連城,馬老多年來一直住著狹小的宿舍樓,騎著一輛舊自行車上班,卻毫不猶豫地把珍貴古籍全部捐出,因為他始終認為,這些中醫瑰寶不屬於個人,它們應該屬於國家。
青燈為伴 皓首窮經
馬繼興心無旁騖,埋頭讀書,勤奮筆耕,然而卻並不算多產的學者,六十多年出版專著二十多部,和那些所謂著作等身的專家無法相比。
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馬老的大多數文章論著,都是自己一個人完成,很少參加多人「攢書」的行動,更不會追風趕潮編書,或者為了迎合時勢拼湊「急就章」。
直到今天,他的辦公室里還有很多沒有出版的書稿,他說他並不急著出版,因為還有很多新內容要不斷補充,他寫文章從來都不是為了發表。
研究古籍無疑是一個寂寞的事業,可能終其一生就鑽在故紙堆里,默默無聞,無名無利,不合潮流,孑然獨行。
對馬繼興來說,他堅持一輩子是因為愛到極致,也因此對自己嚴苛到了極致。
馬繼興的弟子們都知道,馬老寫書是以10年、20年為單位計算時間的,他要不厭其煩對原始文獻出處考察核對,有時為了查找一條資料就要騎車跑好幾趟圖書館,帶兩個饅頭一坐就是一天。
學生們經常看見馬老師在家裡攤開一大桌子書,就為了尋找一個避諱字,一個註解,或者為了統計一個數據,他要花費大量時間進行極為枯燥的原始資料核對工作,大海撈針般地在原著中苦苦追尋。
學生們聽馬老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只有用第一手資料寫成的書才有學術價值」,他在搜尋第一手資料上下的苦功夫,非常人所能想像。
學生在論文中沒有引用原書,轉引了二手資料,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哪怕只是排錯了一個字,他也會立刻找來原書要求學生改正。
他用了半生的時間把自己的經驗理論,寫成了《中醫文獻學》,被業界評價為「一個古老學科的重生」。
「和其他古代文獻不同,中醫文獻至今還指導著中醫臨床和教學,也影響著中醫科研,今人如何能理解質樸古奧的醫書?如何在浩如煙海的古籍中尋找自己想要的內容?這就需要我們中醫文獻工作者的工作,使其去粗取精,去偽存真。
」馬繼興一直堅持,研究古籍是為了今用,青蒿素就是最好的例子。
讀書、散步、寫書,數十年來馬老一直過著這樣千篇一律的簡單生活,是非成敗,寵辱不驚,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他只靜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做到極致。
這樣的生活在外人看來,如同他研究的古籍一樣枯燥,馬老卻樂在其中,而這正是他的養生秘訣——「動腦動體不動心」。
「不動心指的是不要有過分的慾望,不要看到別人如何自己就去攀比,動腦做學問,動體散散步,簡簡單單,平平淡淡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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