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法」通什麼經?怎麼通經?致什麼用?|呂明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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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什麼經?怎麼通經?致什麼用?

呂明烜

(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研究生)

來源:《原道》第32輯

(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

孔子二五六九年戊戌正月廿六日甲辰

耶穌2018年3月13日

近年來,經學研究儼然成為學界的熱門。

越來越多的學者關注經學、談論經學、研究經學。

這裡,我想就經學研究談談自己的認識,請各位指點。

剛才黃銘老師談到經學教育需要重視專經之學的深入,培習根底之學,我是非常贊同的。

我們的經學研究,確實需要防止把經學簡單地思想史化、經學史化。

沒有專經之學作為根底,而僅僅以思想史的方法解讀材料、浮於表面地疏通派別源流,或許也能做出有特色的成果,但不免會削弱經學本身的特點與獨特的問題意識。

當然在此之外,我們也要防止經學的文獻學化。

文獻研究能為經學打下重要基礎,但是研究者必須清晰地認識到,在經學研究中,文獻學、小學是手段而非目的,經學的大關懷不能被簡單肢解為破碎的考據。

以上兩點,已得到一些學者的大聲疾呼。

畢竟重提「經學」,絕不是要去還原出一堆有待裁割的史料,而是期待一種返本開新的視野與立場——這是我們的共識,也是開出經學新路的契機。

因此,雖然一段時間內,學界對經學承擔的任務、經學展開的方式,會有爭議和困惑,但在已經祭出的「經學大旗」下,經過一系列的討論和研究,學界的看法必會漸漸趨同,而形成一些適合於經學特點的基本共識。

培養根底之學,固然是我們當下的重中之重,涵養學問、訓練眼力方能迎來經學復興之新時代。

但我想談談幾個尚未被充分重視的問題,這些問題蘊含在今天的經學薰習中,或將在未來影響我們經學展開的質量,決定我們反本的深度,以及應時的力度。

眾所周知,對晚清今文學的興趣,在這一輪經學復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晚清今文學之所以成為當下的研究熱點,是因為它反映了一代學人重塑經學、應對時變尤其是應對西學的積極嘗試。

晚清今文家著眼新時代,反思立學根本,祭出「通經致用」的大旗,對經典進行了富有創造性的詮釋,打開了經學的新視野。

今文家對「通經致用」的認識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受此啟發,「經學」被重新提出、「政治儒學」方興未艾、針對康有為的聚訟成為儒學領域近年來最重要的思想事件之一。

今文家的「通經致用」激發了蓬勃的學術思考,然而,我們對於「通經致用觀」本身的考察,卻尚顯薄弱。

在我看來「通經致用」這個命題至少包括三個內涵豐富的重要問題:通什麼經?怎麼通經?致什麼用?晚清經師對這三個問題的看法差異極大,而我們今天重塑經學,也必須直面這三個問題的挑戰。

  • 一、關於「通什麼經」

「通什麼經」即是講明通經的內容。

治經要有主經,以主經旁通諸經、傳記。

這是千年來先賢秉持的教訓。

泛泛地於初學時講持平、談兼主,不僅影響裁斷的品質,而且容易鈍化眼力的敏銳度。

這一點已被部分學者意識到。

各經之學自有家法,如先人講「禮是鄭學」、論《春秋》則應主董、何。

經學史中上分今古、下別漢宋,何鄭相攻、清末論辯歷歷在目,面對相似的課題,諸位經師的立論迥異,其根結無非在於諸經經教各有側重,不同的經教引導了不同的應時策略。

因此,選擇接受什麼樣的經教,即通什麼經,便顯得特別關鍵。

如上所言,當下,今文學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

研讀《公羊》成為時尚,這並不是偶然的現象。

晚清經師改造經學,大大申發了《春秋》經義,三統三世夷夏之義被在新的意義上激活,成為應對時變的利器。

相比古文學的訓詁求實,晚清今學家特別看重今文學的「重義理」「講改制」,以期利用今學的這些特點,實現經學在新時期的變通。

今天,古今之變仍然是大課題,晚清學者沒有充分完成的應時任務,今天的學者希望能繼續有所突破。

因此,如康有為、廖平等學者被重視,而其共同的《春秋》學背景,也啟發者今人在《春秋》經傳上下最大的功夫。

然而問題是仍然存在的,為什麼是《春秋》而不是《周禮》?為什麼是今學而不是古學?這或許在呼喚讀經的當下不是大問題,但在不遠的將來,在經學土壤充分得到培養後,這種問題或將逐漸浮現。

古有何鄭之爭,近有康章之別,古文的傳統,始終綿延於歷史,召喚後進與今學相頡亢。

近日今學興盛,明日未必不會有持古文立場的學人提出高質量的異議。

然而,當代我們治經學,自然無意於去還原無窮盡的今古文爭鬥,那麼在通什麼經的問題上,便隱含著經學開展的一大關節:通某一經的理由必須得到清晰說明,且這種說明不僅要講明經的特色與時代意義、要對歷史上的異議做出合理的詮釋,更要對通經的方式予以方法說明。

那麼「通什麼經」的問題,便與「怎麼通經」的問題發生關聯。

  • 二、關於「怎麼通經」

「怎麼通經」即是講明通經的方法。

以康有為為代表的一部分近代經師,其治經帶有很強的判教意識。

為了開宗立學,講明經術,拉大與異論的差距,他們大量使用辨偽的手法,甚至不惜將這種判別深入進五經層面,在大經大典中判別偽作。

他們建立了自己的經學系統,但也破壞了經典體系的穩固性。

今天我們治經學,在研製專經、培養根底的過程中,只要下功夫鑽研就能有所收穫,「怎麼通經」的焦慮並不明顯。

然而問題在於,在以一經通向群經的過程中,學人該如何矯正自己的治學坐標?也就是說,接受專經之學的訓練後,一位學者該如何處理面對來自它經的異論呢?我們是要承認諸經之學都可自立旗幟,還是要在經的領導權上再展開一場大戰?

就今天來講,學界治今學的風氣較盛,上文已經說到,讀《春秋》、講《公羊》者不在少數,學者希望在這樣的立場上引領經學的重建,無疑是當下最值得注意的研究前沿。

然而,想要真正完成重建,就必須在經學的框架中給出通今文《春秋》之優先性的充分說明,而這種說明所要回應的,便是如何認識鄭玄的遍注群經、特重《周禮》,如何認識朱熹的博學通經、升格「四書」,如何應對當今可能出現的與這些傳統一脈相承的認識。

而說到底,則是需要對諸如《周禮》與《王制》,《公》《谷》與《左氏》這些大經大典在禮制、義理上的差異,提出一個有效的詮釋方案、解決方法。

在面對這些問題時,我們是否還要延續康有為的判教方法?我想,儘管小範圍的判教、攻伐不可避免,但是一定要警惕,不能把強烈的辨偽判教意識上升到十三經的大本層面。

這裡廖平的教導倒是值得參考,儘管他一變時嚴分今古,二變時更率先提出劉歆偽造說、創作《周禮刪劉》,但是進入三變以後,廖氏迅速調整了工作重心,系聯三傳,區別諸經的小大層次。

在他看來,經典的系統性是其整全性的基石,破壞了系統性,將嚴重消解經學的權威感。

我們要在經學不尊的今天重建經學,在處理經典的系統性時更應該改謹慎小心。

儘管諸經中禮、義的差別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也確實要有辨析取捨,但是這種辯義、系聯不能演變成激烈的伐異,更不應極端化為偏激的判偽、裁割。

如此,才能時刻有意識地矯正經學建設的坐標,保證有品質的經學穩步推進。

  • 三、關於「致什麼用」

「致什麼用」即是講明通經的現實關懷。

「致用」自然是經師的理想與目標。

晚清學人改造經學,是為了應對三千年之大變局,而今天我們重建經學更是為了承擔時代使命、回應現實問題。

不過,經學施展的場域,與其致用方式是需要得到劃清、講明的,這便是「致什麼用」的問題。

我們需要不斷思考,經學能夠致什麼用?應該致什麼用?

不得不說,近年經學復興,所伴隨的背景,是政治哲學的熱潮。

在習慣了由心性通向政治的敘事之後,漢代經學側重製度建設的特徵,給學界帶來了新鮮啟示。

不少學者正是抱著改善政治的理想走入經學的。

而從熱點話題來看,援引經義立法建制的主張,已經吸引了輿論的注意。

一部分學者期待經學資源能在制度建設之中發揮重要作用。

我認為,政治當然是最重要的話題,制度建設也是重中之重。

然而如何將經學展開為政治則是一個極其複雜操作問題。

經學的施用絕非是直接把制度從經典搬到現實,也絕非通過詮釋附會來文飾立法,我們的經學展開,絕對不能跳過中間培養人的那個重要環節。

在我看來,制度由人應時而創,而經學的長處在於養人。

今天,接受近代今文學教導的我們,對於泥古的危害,已抱有足夠的提防。

而在逐漸對守舊派的重視解讀中,也已警惕起過度詮釋引發的失據危險。

照搬古制自然難以應對萬千變幻,而單純倚靠義理加持也易走入文飾現實的歧途。

因此,唯有兼具古典關懷與現實眼光的人,才能切實有效地裁斷當下。

經學致用,正應致養人之用。

廖平有一段話說得好:「古人言通經致用,舊以為將經中所言施於政事,非也。

無論古今時勢不同,泥經敗績,試問古來經生,何曾有以功業見者?不流於迂疏,則入於庸懦。

……經如陶范,心如金土,以經范心,心與經化。

然後其心耐勞知幾,包大含細,原始要終,舉天下之大不足以亂其神,舉事物之繁不足以擾其慮。

周公所以致太平者,以其有製作之才;孔子所以言神化之效者,以其收博約之效。

」(廖平:《經話(甲)》)經學陶養有政治眼力的學人,並期待學人能將所習與自己的應變能力相結合,開創出真正堅實有效的政治。

以上所說是自己的一些想法,這些問題或許並非當下的熱議,但是或將是我們幾年後要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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