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發掘領隊揭秘盜墓賊為啥沒得手？

古今兩撥兒盜墓賊為何都與海昏侯墓「擦肩而過」?

墓中還有哪些未解之謎?

墓里出土了那麼多的金銀財寶，為何它還算不上「帝陵級別」?

公眾固然已被以公斤或噸來計量的金銀和銅幣「亮瞎眼」，作為考古人最感興趣的又是什麼?

4月10日下午，南昌海昏侯墓發掘領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軍做客中原國學講壇，以大量現場圖片和生動的講述，完整再現了海昏侯墓的發現、發掘過程，也讓很多關心這一近年最火考古項目的文博愛好者如臨考古現場。

講座結束後，楊軍就很多公眾感興趣的話題接受了撈娛兒的獨家專訪。

講座比計劃多了一個小時，楊軍有「河南情結」

楊軍最近惜時如金，他太忙了。

不過昨日下午，他的講座不知不覺進行了3個多小時，比計劃整整多出一個小時。

「我是有河南情結的。

」楊軍笑言，90年代初，自己正是在鄭州參加了國家文物局舉辦的為期一年的考古領隊培訓，拿到了資格證，正式開始領隊生涯。

也因此，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3月初在京舉辦以來各地講座邀約不斷，但他只接受了北京和河南兩地邀請。

經過半年的媒體轟炸，幾乎人人都可以對海昏侯墓說出來些什麼，但楊軍仍然給河南的文博愛好者帶來了驚喜。

無論是漢代的火鍋、冬蟲夏草、外形奇特的蒸煮器，還是劉賀的率性、朝廷的糾結，楊軍講得通俗易懂，引人入勝。

楊軍坦言，自己和很多參加這次發掘的考古人的「職業生涯」已經註定要被改變，雖然已經進行了四五年的發掘，但整個海昏侯墓現在看到的東西「只是冰山一角」，可能需要幾十年甚至兩代考古人去整理研究。

如今，海昏侯墓無疑是最耀眼的明星考古項目，不僅躋身中國社科院2015年考古六大新發現，也正在角逐2015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這或許是很多考古人可遇不可求的，楊軍坦言，自己這幾年來一直處於興奮與壓力交織的狀態。

「剛開始當然是興奮的，漢墓十室九空，這裡卻基本沒有遭到破壞，通過這個墓葬，你可以看到完整的漢代經濟社會文化狀況，一個風雲動盪的大漢王朝的風貌，這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挑戰性，它的工作量是巨大的，又在社會這麼高的關注之下，所以也有壓力。

我來舒緩壓力的方法，就是把它當成一個猜謎的過程，一個一個地揭秘，工作就會更有趣味，壓力就變成動力了!」楊軍說。

古今兩撥兒盜墓賊都沒得手，為啥?

楊軍還清楚地記得，2011年3月23日所里領導打來電話時是下午4點鐘，自己剛剛從單位趕回家，系上圍裙準備下廚「盡一盡家庭責任」，心想著能不能明天再去，但聽完情況，他立刻放下鍋鏟，打車趕往現場。

「到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用手電看到了盜洞，看到了這座墓葬巨大的封土，在江西是很難有這麼大封土的，聯想到文獻記載，我覺得這可能跟漢代的昌邑王、海昏國有關，就立刻給國家文物局匯報。

」楊軍說。

國家文物局要求第二天10點之前發送資料，包括文字和圖片，第二天一早，楊軍親自下到盜洞裡拍攝照片，立刻就被盜洞底部裸露的磚石所震撼。

由此，一座驚世大墓漸漸解開面紗。

不過，先於考古人發現這座墓的盜墓賊為何沒有得手呢?楊軍說，其實這裡面有很多冥冥之中的幸運之處。

「劉賀和他夫人的墓相隔不遠，由於天長日久，其夫人墓的封土上植被較多，導致劉賀墓的封土看起來還沒有其夫人的大，盜墓賊就對其夫人墓先下了手，可能是因為發現不大，轉過來再盜劉賀墓，但盜洞打得不太對，打在了墓室中間，只造成了很小的破壞，而且盜洞又很快被老百姓發現並舉報，所以沒有得逞。

」楊軍說。

除了現代的這波兒盜賊，五代時期，也有一波盜賊試圖盜掘劉賀墓，打穿了墓葬西北角的衣笥庫(放衣服的地方)，盜墓賊把衣服拿走了，箱子扔在衣笥庫里，但對考古人來說，這個留有文字的箱子恰恰價值很高，上面的字讓他們確認了墓主做過海昏侯，而只有劉賀既當過昌邑王又當過海昏侯，墓主身份基本確定。

海昏侯墓為何也逃脫了這波盜墓賊的進一步盜掘呢?原來劉賀下葬後約300年，附近的鄱陽湖發生了一次大地震，導致地下水位上升，墓室都泡進了水裡。

楊軍說，這一方面使得墓葬里的很多東西比如木漆器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另一方面，當時的盜賊根本不可能完成水下盜掘。

即使在今天，也是動用了大量高科技手段才能夠發掘清理這座墓葬。

列侯墓還是皇帝墓，劉賀到底有沒有「僭越」?

僭越這個詞，熟悉傳統文化的人都了解，打個比方，你是個科級幹部，就不能享受處級幹部的待遇，否則就是僭越，也就是超標了。

根據楊軍先生的最新透露，劉賀墓里出土的黃金目前已有幾十公斤，加上還未清理出來的，至少會有100公斤，五銖錢更是有十幾噸，聯想到公眾在首都博物館的「五色炫曜——海昏侯文物展」上所見，大量出土物都奢華無比，各種玉器，各種青銅，能鑲金邊的都鑲上了，加上劉賀生前確實幹過27天皇帝，死後，這座墓葬的標準難道不是皇帝?

「當然不是。

劉賀的墓絲毫沒有僭越，是嚴格按照列侯標準來的。

」楊軍說，劉賀墓極其棺槨、禮器的標準都是侯級，因為這些朝廷都是有規定的，他也是完全遵守的，劉賀死後，中央官員參與治喪，會對墓葬規格有監督，但制度並不是什麼都管的，比如墓裡面放多少馬蹄金和金餅是沒有規定的，於是凡是制度沒有規定的，劉賀墓都達到了「頂配」，「能埋進去多少就埋進去多少好東西」。

劉賀死前一直夢想著能去西安祭祀先祖，就準備了大量祭祀先祖用的金餅，但朝廷一直不允許他去，剝奪了他的「政治權利」，所以死後，這些金餅都進了劉賀的墓里。

當然，劉賀死時，昌邑國和海昏國都被朝廷廢除，朝廷為防死灰復燃，是不希望「王」或者「侯」的痕跡再留在世上的，想讓這些消失，最方便的處理辦法就是埋了，所以包括劉賀老爸的很多財富都被一股腦埋進了劉賀墓里。

世事難料，哪知劉賀並沒有成為末代海昏侯，一直打壓劉賀的漢宣帝死後，他的兒子漢元帝又封劉賀的另一個兒子劉代宗為海昏侯。

只是，劉代宗的日子就過得緊巴了——那麼多錢和好東西都被埋進老爹的墓里了。

對話

有關海昏侯墓，還會給公眾驚喜

記者：確定墓主後，海昏侯墓還有哪些未解之謎?您最關心的又是什麼?

楊軍：謎還有很多，比如李賀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竹簡裡面會不會發現改變我們目前歷史認知的東西，內棺發現了劉賀的私章，他做海昏侯和昌邑王的公章會不會也在?等等。

不過我最關心的，其實是海昏侯國的都城紫金城里的這些墓地、廂房等之間的方位關係、內涵，這個城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而廢，是因為洪水、地震還是瘟疫，我覺得這是最有魅力的，應該通過幾年的努力可以搞清楚。

李康 攝影

記者：內棺的清理進展如何?還會有驚喜嗎?

楊軍：內棺剛剛開始清理，肯定還會有驚喜，因為墓室坍塌了，1.36米的高度被壓到了幾十公分，所以內棺清理必須在實驗室進行，現在墓地邊上建起一個4000平方米的保護房來進行清理，花了五六千萬元，因為必須在溫度、濕度可控的情況下工作，每提取一樣東西，都要先進行三維、X光片、紅外線、能譜掃描，並提取殘留物檢測材質，心中有數才能進一步行動，這個過程非常慢，工作量非常大。

記者：目前整個海昏侯墓主要做的工作是什麼呢?

楊軍：一是經過五年的調查勘探，墓園的整體面貌很清楚了，但很多細節還沒有研究整理，要繼續精工細雕，徹底解釋清楚，比如墓區的很多建築倒塌後只剩下瓦礫，這些需要復原並研究，也要給公眾展示。

二是主墓內棺已經移進了實驗室，但是主墓的底板下面還沒有搞清楚，我們要了修墓之前底部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像山東定陶的黃腸題湊墓，底板下面還有祭祀的東西?還有7號陪葬墓，別的陪葬墓都是南北朝向，它是東西向，我們正準備發掘，搞清楚它是怎麼回事。

三是對大量銅器、玉器還有竹簡的清理研究，這個工作量非常大，可能要花十幾年才能完成，但也一定會有驚人的發現，你看長沙馬王堆的竹簡到現在還在清理，海昏侯墓的東西都消化完，可能需要兩代人去完成。

考古人要習慣鎂光燈

記者：海昏侯墓在發掘還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先後在南昌和北京辦展覽，似乎開了考古界先河，為何如此?

楊軍：考古研究活動不能待在象牙塔里，必須把研究成果讓公眾知道，公眾有參與權，通過參與也可以更好地促進文物保護，達到良性互動。

我們去年底把一些發現第一時間向社會公布，就是想讓大家來參與，那段時間媒體每天狂轟亂炸，我們的考古沒有秘密可言，你也不能有任何失誤，否則有問題媒體馬上就公布出來了，所以這是一把雙刃劍，要求我們的發掘水平更高，更精細，但考古人恐怕要習慣在鎂光燈和攝像頭下工作，不能因為對工作有一定影響就不向公眾公布，讓公眾在欣賞文物的過程和互動中不知不覺地了解考古了解文化，這恐怕是考古學真正要做的一件事，否則你研究幹嘛呢。

當然，我們是在給文物做好保護的前提下，能展示的儘量展示，不能的就堅決不展示，在北京的展覽我們也做好了準備，一旦展品有問題就馬上撤展。

記者：以往考古人的形象就是在考古所埋頭做研究，最近幾年，考古人頻頻出現在媒體中，比如最近有位太原文物部門的姑娘因為曬自己的工作照受到網友追捧，更早的時候，湖南衛視天天向上也邀請考古人去做節目，考古人有沒有可能明星化?

楊軍：我想明確一下，公眾考古是讓大家知道考古是怎麼回事，我們把考古故事告訴大家的時候，要從研究的角度，要通俗易懂的把研究成果告訴大家，但是不能娛樂化，因為考古是一門學問，這個是需要把握的問題，但是考古要不要推出明星，我就搞不清楚了(笑)。

（照片除署名外，均來自新華社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