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朝真的存在嗎?夏真的具備成為一個「王朝」的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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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與你分享的是是日本講談社出版的《中國的歷史》系列的第一卷:《從神話到歷史:神話時代、夏王朝》。

分享這些書的主旨,是希望引入域外學者的視角,來重新看待我們熟悉的、或者自認為熟悉的中國歷史,日本學者在研究中國歷史方面的優勢得天獨厚,他們既有旁觀者的視角,又更熟悉中國的文化,此外日本還保留了更多的中國文獻古籍,其中有的在中國本土都已經失傳了。

所以,這套講談社版的《中國的歷史》系列,能帶給我們新的視角和認知。

《從神話到歷史》是講談社「中國的歷史"叢書的第一卷,這套叢書是由講談社精心挑選的日本各個歷史研究領域的一線專家,一人一本,接力寫成的。

本卷講述的,是從三皇五帝的神話時代,到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朝。

這個時代過於久遠,沒有直接的文字記載,《史記》之類後世文獻,距離這個時代已經相隔兩千年,可信度存疑。

而本書帶給我們的不是一個直接的結論,而是研究上古歷史的方法,那就是:紙上材料與地下材料的結合。

文字記載,要通過考古挖掘來驗證,這樣得出的結論才是可靠的。

同時,這也是科學研究的態度:科學的結論必須有充足的證據。

中華文明,是由南北兩條文化主軸共同構成的,只有用考古學的方法來驗證古籍和傳說,才能儘可能還原神話時代和夏王朝的真面目,能探究中華文明的歷史源頭。

下面,我們就進入這套書的第一卷《從神話到歷史》。

作者叫宮本一夫,他的職業是考學家,京都大學的文學博士,現任教於九州大學,專攻東亞考古學。

從業以來曾經來中國參加過多次中日聯合考古發掘,包括湖北省陰湘城遺址、江蘇省草鞋山遺址、內蒙古岱海遺址群等等,可以說足跡遍布了大半個中國,現在也還在中國從事關於水田農耕的考古究。

為什麼這套歷史書,開篇之作要請宮本一夫這麼一位考古學家來寫呢?這就要說到本書的主題了,因為第一卷所對應的歷史時期,是從三皇五帝到夏朝,根據中國的「夏商周斷代工程"研究,夏朝始於公元前21世紀,終於公元前16世紀,距今至少3500年,神話時代,那就更早,而當時並沒有文字記錄留下至少目前還沒發現。

而後世對它們的記載,比如司馬遷《史記》裡面的《五帝本紀》、《夏本紀》等等,不是基於傳說,就是基於想像,本身有待考證,你想啊,司馬遷是公元前2世紀西漢時候的人,距離夏朝已經快要兩千年了,就跟我們今天距離司馬遷的時代差不多,所以他對那麼久遠的歷史的記載,究竟有多高的可信度呢?《三皇本紀》出現得就更晚,是由綽號「小司馬」的唐朝人司馬貞補寫的,距離'三皇」的時代那就更遠了。

那麼是唐朝人發現了西漢人沒發現的古代歷史資料?還是唐朝人自己通過「腦補",來完善了上古歷史呢?、這個還真不好下定論,反正從常理來推斷,前一種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所以說,要研究三皇五帝和夏朝,這些後世的文字非但不是有力的工具,有時反而是一種障礙。

文字不夠用,那怎麼辦呢?這就要藉助於考古學的幫助,就像本書的腰封上寫的那樣,這些上古歷史,就像一本無字的書,已經深埋在大地里,只能通過考古學家拿著鏟子不斷的挖掘來解讀。

考古學和歷史學這兩門學科,是如何互補的呢?我們借用中國近代史上的大學者王國維先生的事例來說明,他有一大發明,叫「二重證據法",大意就是說,我們除了要善用文獻這些「紙上之材料",還要注意「地下之新材料"一所謂地下之新材料,指的就是考古,用考古所得來印證文獻,不管證實,還是證偽,都非常有意義。

國維利用的「地下之新材料",就是大名鼎鼎的甲骨文,他在1917年寫成了《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等名篇,證實了作為「紙上之材料"的《史記》,關於商朝的記載,相當可信作者寫這本《從神話到歷史》,所使用的方法論,與王國維先生可以說是一脈相承。

也是用考古發掘,來佐證文字記載,而且宮本一夫比王國維晚生了八十年,這八十年來考古學的技術水平也是日新月異,比如「放射性碳素斷「、「樹木年輪校正法」,這些高科方法,是王國維那個時代的學者無法想像的,所以,雖然研究對象是比商朝更久遠的年代,但新的技術手段以及這些年來的學術積累,能夠幫助我們對傳說中的神話和早期歷史,有一個新的認識。

考古學如何看待「三皇五帝時代"和夏王朝?王朝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它又是向我們想像的那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王朝?

關於三皇五帝的傳說,本書並沒有多交代。

這也難怪,作為考古學家,他始終堅持,只要歷史學作為人文科學而存在,那就必須以科學為依據,無法證明,則不能稱之為科學。

看看《三皇本紀》對三皇的描繪,三皇指伏羲、女媧和神農(有的地方也說是燧人、伏羲、神農),伏羲和女媧都是蛇身人首,蛇的身體,人的臉,神農則是人身牛首,人的身體,牛的臉,這些描述聽起來就是神話,所以如果把這些當作歷史來討論,意義不大。

至於五帝,作者採納了司馬遷的說法,包括黃帝、顓頊、帝嚳、堯、舜。

他對五帝生平的傳說興趣不大,而聚焦於他們的活動地域。

當時五帝活躍於黃河中游地區到渭河流域,也就是今天華北這一代,跟五帝對立的蚩尤、共工等,也屬於同一地域,三苗的位置則在長江中游地區,這說明,自打神話時代開始,文明就不是只有一個單一的源頭,而是多元發展共同構成的。

、這是一條引線,貫穿了這套「中國的歷」叢書,拋開三皇五帝的傳說,再說夏朝。

有兩個問題擺在了作者面前·夏王朝是否實際存在,怎麼用考古學來證明;如果夏王朝實際存在,它是否達到了一個王朝或國家的社會進化標準。

關於這個問題的爭論,在學術界其實是由來已久了,可以說到今天也沒有定論,包括本結論,也只是一豕之。

為了理清這個問題的脈絡,我們需要講講學界對「夏王朝」定性的認識過程。

近代中國,最早質疑夏王朝存在的是「疑古學派",也叫「古史辨派",思思就是要重新辨別對上古歷史的記載。

這一派的主力,包括胡適、顧頡剛、錢玄同等眾多名家,陣容強大,其中最激進的是顧頡剛商朝都不肯承認,後來王國維用甲骨文證實了商朝的存在,狠狠打了他們一巴掌,逼迫他們低頭。

不過對於商朝之前的歷史,他們照舊持懷疑態度。

最著名的論斷莫過於顧頡剛對大禹的質疑。

傳說中大禹把王位傳給兒子啟,由此開創了夏王朝,以及中國王權的世襲模式,然而顧頡剛認為,大禹的原型是鑄造於九鼎之上的一個動物圖形,禹和夏朝的聯繫是後人附會的。

雖然這個觀點挨罵不少,但直到晚年,顧頡剛還固執己見。

今天的學者雖不像顧頡剛那麼誇張,但對於夏朝歷史的真實性,仍然採用一種非常謹慎的論調,叫「有條件的不可知論"就是說,沒有足夠的歷史信息出土,則不可能解決夏王朝的政治屬性問題。

比如為本書作序的許宏先生,他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他就是「有條件的不可知論"的代表人物。

在國際學術界也是這樣,關於「夏王朝是否存在"這個問題,學者的觀點也是不斷演變的,比如在日本歷史學界,2003年是一大分水嶺,此前,沒有學者承認夏王朝的存在,像東京文獻學派的創始人白鳥庫主張「堯舜禹抹殺論"和「神代史否定論",徹底把中國上古歷史歸為虛構。

但是在2003年之後日本學界逐漸有人轉向「有條件的不可知論"

根據現在的二里頭文化遺址,足以證明夏王朝確實存在,然而這不是重點,真正的問題在於,二里頭文化是否達到了一個王朝所應該達到的標準一換句話說,如果二里頭文化代表了夏朝的政治與經濟巔峰,那麼夏朝能不能稱之為王朝呢?達到了王朝的哪個階段,初期還是成熟期?

這背後,還有一個參照系,叫二里崗文化,與二里頭文化一字之差,但年代差很遠,二里崗遺址在今天河南鄭州附近,被認為是早於安陽殷墟,而晚於二里頭文化,考古學家對二里崗遺址的發掘,直接證實了商朝的存在與發達。

我們先來說二里頭文化。

它的遺址現在河南省洛陽市偃師二里頭,因而得名,遺址共分四期,在其初期,文化中心處於潁河、汝河流域,二期之後轉移到伊河、洛河流域,三期開始蓬勃發展,青銅器興起,除了青銅刀,還有斧、鑿等,以及青銅鈴、牌飾、圓形器、圓泡等裝飾品,這標誌著青銅時代的到來;同時,二里頭特產的伊洛系陶器越過黃河,向北擴展「二里頭文化三期已經擁有了更加明確的、稱得上初期國家的條件,「然而這是否真的相當於初期國家階段呢"?

那這個問題又該怎麼判斷呢?我們再插入一點學術背景介紹,關於判斷一個早期人類活動遺址,是否能達到「文明」的水平,一般有三個判別標準:文字;大量非農業人口組成的城市;第三個標準,有的說是複雜宗教禮儀,這是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提出來的,所以也被稱為「雅斯貝爾文明三要素",但也有的說是金屬冶煉,日本和我們中國的學術界都主張把金屬冶煉作為文明的判別標準。

總之,這三個判別標準你至少得達到兩個,才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算得上是「文明「舉個例子,我們用這個標準來檢驗一下商朝一文字:有甲骨文,OK!市,有安陽殷墟,不僅規模很大而且有明顯的社會等級和分工,也OK!屬冶煉,那就不是OK這麼簡單了,商車勺青銅器在同時代的全世界範圍內都是頂級水平。

所以,商朝可以視為一個文明古國,這一點是沒有爭議的。

那用這個標準再看看二里頭文化遺址(我們先假定二里頭就是夏朝),結果怎麼樣呢?

首先說文字,二里頭遺址出土的器物上有一些刻畫的符號,但是不能被認定為文字。

再看從二里頭遺址來推斷它發展到社會的哪一階段,這裡可以引入這麼幾個考古方面常用的指標:1、王墓,就是王的陵墓。

沒有發現,但究竟是壓根就不存在呢,還是我們沒找到,或是在歷史中已經被盜墓賊給盜掘、破壞了呢?這個還沒法達成共識,不過沒發現的東西,就不能認定為「有"2.棺槨結構,指在地下建造墓室,再把木棺置於其中的墓葬方式,在商朝,墓葬採用棺槨結構,一種身份與地位的標誌,。

他們一開始宣稱周朝之前無信史,可惜,在二里頭文化,棺槨結構從未出現。

3.隨葬品,也就是這些年流行的盜墓小說里常說的「冥器"二里頭文化後期,已經陸續浮現,但應用的規模還很小,無法跟商代相比。

而且,青銅器要到二里頭文化的後期才逐漸出現。

4.祭祀活動,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指標,中國文化特別注重祭祀,《左傳》里有句話,叫「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祀,就是祭祀,戎,就是戰爭,祭祀和戰爭,構成了最大的國事。

反過來講,從祭祀與戰爭的發達程度,可以判斷一個國家的發展階段。

商王朝以祭祀儀禮和禮制為基礎,誕生了維持社會秩序和群體組織的祭儀國家。

商朝的祭禮已經相當完備了。

但是二里頭文化,在祭祀活動這一項上,還差得很多。

二里頭文化遺址沒有發現人牲,犧牲的牲,就是用人來殉葬,這自然是非常殘忍、落後的習俗了,不過就考古學而言,人牲的出現,正可以印證王權的擴張與國家的成型,在二里崗上層二期,相當於商王朝的中期,一個叫白家莊小雙橋的遺址,發現了大量的牛和人的犧牲坑,這說明當時犧牲祭祀十分盛行,然而,這樣的犧牲坑,在二里頭文化遺址,卻是無跡可

基於以上這四個參考標準,二里頭文化可以證實,在商朝之前,中國存在過一個更古老的文化,而如果這個文化就是傳說中的夏王朝的話,那麼可以說,夏王朝的社會進化尚未達到成熟的王權階段,而處於王權的形成期,所以他將其定位為「初期國家形成期或萌芽期",或者說「前王朝年代"。

叫「夏王朝",其實是有一點勉為其難白、。

從二里頭遺址來看,夏並不像商朝那樣已經具備了王朝與國家的資格。

綜上,對「夏王朝"是否存在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有一個初步的結論,那就是:夏是存在的,但是它能否真正稱得上一個「王朝",則有待商榷,從現存的考古證據來看「夏"似乎距離我們想像的那種發達的完備的王朝社會,還有很大的差距,不能算得上是一個王朝。

我們再來看看對中國文明源頭的一些看法。

在這本書的結語當中,作者還有一點高論。

我們平時說「中華"或者指中華民族,或者指中華文明,作者則把「中華"視之為一種思想方式。

在他看來,由於夏朝、商朝奠基於中原地區,從而形成了以中原為地理中心和王權中心的國家結構,形成了「保護中華這個自我群體的思想方式"。

當然,他並不認同中原中心觀或中華中心觀、華夏中心觀(這很正常,就像我們也不認同西方人的「歐洲中心觀"),作者更注重講究歷史的多元性,對於中國文明的源頭,他提出了兩條文化軸的說法:自史前社會以來,中國便出現了兩條文化軸,一條在北方,一條在南方,北方時常與歐亞大陸草原地帶保持交流,南方則呈現出相當保守的狀態與緩慢的物質變化。

而中國文明,可以說就是這兩條文化軸不斷相互影響、彼此交融的產物,包括中國古代的世界觀,對世界本源的看法,這其中就能看到來自南方神話的影響。

我們都熟悉盤古開天的神話,這是中國人經典的創世神話,然而盤古的形象,是在漢代之後才出現的,很多大學者都考證認為,盤古源於西南少數民族的神話,而盤古的形象和事跡,又跟印度神話里的故事非常相似,因此可能也是帶有來自域外的影響。

而這種影響,又隨著中國南北兩條文化軸的接觸和交融,進入了中國人的信仰體系,甚至是價值觀體系。

作者還提到中國西南地區苗族與瑤族的傳說:伏羲與女媧是親生兄妹,有一次雷神發怒,引發大洪水,部落里的人都死了,唯有藏身於葫蘆之中的兄妹倆得以倖存,此後他們結為夫妻,成為人類再生的始祖。

這就跟《聖經。

舊約》里描寫諾亞方舟的故事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由此來看中西文明的起源,正可謂「東海西海,心理攸同」

這些例子,就能幫我們理解作者的觀點也就是:中國文明是多源頭多文化交匯形成的。

並且他認為,這兩條文化軸的接觸地帶,便是新社會體系、新文明的源接觸地帶,便是新社會體系、新文明的源泉所在,它們在哪裡融合呢,就是周原,周王朝的發祥地。

關於周王朝,就是我們下一期將要講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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