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隊說考古|孫波:沿著老探溝,觸摸到三千年前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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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發現檔案:
山東城子崖龍山與岳石文化遺址,入圍1990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遺址位於山東省章丘市龍山街道辦事處龍山村,遺址於1928年被發現,隨後經歷了上世紀30年代、90年代、本世紀10年代三個階段的發掘,隨著一代代考古學家的努力,城子崖遺址背後蘊含的豐富歷史信息越來越多被揭露出來。
在第三階段,孫波擔任領隊,對城子崖區域龍山、岳石文化時期的社會形態及變遷做了有益探索,以此為標本可以對照山東甚至其他地區,對中華文明早期發展特點有了更生動直接的認識。
口述人:孫波,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左一)
採訪人:齊魯晚報記者范佳
城子崖遺址的發掘由來已久,至今跨越了近90年。
第三階段的發掘是我主持的,從2010年直到現在。
我們都知道,章丘是考古聖地。
著名的章丘古文化小區,以巨野河為界,章丘和歷城兩地面積超過1千平方公里。
新石器時代和早期青銅時代聚落主要沿著這些河流分布,城子崖就在其中。
現在的發掘,我們是站在前輩的肩膀上的。
李濟考察城子崖
早在1930年、1931年,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組織發掘了城子崖遺址,下層出土了大量新石器時代中晚期文物,尤其是黑陶,與彩陶、紅陶為特徵的仰韶文化截然不同。
當時第一次發現了距今約4000多年的龍山文化,還在田野工作中第一次發現了古城址。
儘管發掘意義重大,但城子崖的確切範圍仍不清楚,之後發掘工作一中斷就是幾十年,對龍山城址的探索,在整個黃河流域基本沒什麼進展。
真正的龍山城到底是什麼樣的?要揭開神秘面紗,還需要對城子崖遺址進行全新「掃描」。
借著國家開展重點遺址「四有」工作的契機,城子崖遺址第二階段的發掘開始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還沒參加工作,領隊是我們的老所長張學海先生,他眼光獨到,是中國考古學界最早探索聚落考古的少數人之一,不光關注文物序列,更注重研究其背後社會的發展。
90年代挖掘現場
他把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探溝重新挖開,解剖了遺址西南角的探溝。
通過觀察,他認為三十年代的發掘並沒有挖到龍山城,而且挖到的黑陶城址晚於龍山文化,是岳石文化時期的。
考古隊挨著老探溝平行挖了一條更長的探溝,由此發現了龍山城,並確認了相互疊壓的三個時期的城址。
自下而上分別為龍山文化、岳石文化和周代。
可惜這次的發掘面積大概不到1000平方米,相對於城子崖20多萬平方米的面積,實在太少了。
但是寥寥線索也顯示著城子崖遺址的重要性。
在很有限的發掘中,城子崖出土的龍山文物非常精美大氣,有的還刻畫了類似於後來青銅器上的雲雷紋,簋、鼎、盆、瓮、罐、盤、壺等陶器組合也很豐富,可以想像四千年前這裡的社會生活就已經挺富足的了。
一晃又過了二十年,2010年我們開始啟動第三階段的發掘。
那年年底,我們來到城子崖,那是天最冷、地面植物最不茂盛的時候,但地下現象暴露比較充分,也算有利有弊。
第一個難題還是城子崖遺址太厚,最厚的地方有七米文化堆積,要想大面積揭露,又要控制住地層,難度可想而知。
從哪下手呢?我們發現,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探溝中有一條貫穿南北的縱中探溝,基本把整個城子崖遺址剖開了,中間由於道路或其他原因有二三十處探溝沒完全連接。
我們便想,把這條老探溝一側重新挖開連通觀察,另一側作為學術史的內容保護起來。
2013年,對縱中探溝的復掘開始了。
1931年梁思永發掘現場
距離第一次考古已經過了八十多年,中國考古產生了很多新技術、新認識。
從老探溝入手,儘管出土遺蹟不一定很多,但說不定在老剖面上能有新發現。
果然,這次一大收穫就是,我們了解到了城子崖遺址各個時期的動植物狀況,當時的人們種的什麼、吃的什麼,有哪些動物,這些空白全給補上了。
我們採用的是一種現代學科輔助技術——浮選法,採集到了大量動植物的遺存,這些都有專門的植物考古學家去做。
簡單來說,就是挖一個灰坑,按照比例一次提取一定量的土,然後進行干篩或濕篩。
初步結果顯示,城子崖在龍山文化、岳石文化階段的農業遺存,有粟、黍、稻等,其中粟最多。
另外,岳石文化層還發現了大豆。
人們飼養的動物有家豬、狗、雞、牛、羊,野生的鹿也不少。
而在城子崖周邊也分布著小的聚落,和中心聚落相比,那裡的人們吃的水稻要少很多,動物種類也相對少,可見當時社會人們利用動植物資源的豐富程度,是與聚落的等級相關的。
我們在探溝的南北端都發現了龍山文化和岳石文化城牆。
不過龍山文化城牆保存得不好,城壕基本被岳石文化城牆破壞了。
引人注目的是,岳石文化晚期城牆發生了顯著變化,有著寬而深的基槽,這是山東地區第一次聳立起高大挺拔的城牆,而且城和壕不像龍山文化是一體的,而是分離開,相隔10米,這就很類似後來城牆的結構了,城牆的防禦效果大大提升。
為什麼要修這麼高的城牆呢?可以想到當時的人們面臨著極大的軍事壓力。
90年代發掘現場
不僅如此,前兩次發掘中的一個未解之謎也解開了。
之前兩次都發現遺址中心有一個水層堆積,有一萬平方米左右。
城的中心有一大片水域,是景觀還是取水用,沒有人能說清。
我仔細翻看了上世紀30年代的記錄,感覺不一定有這麼一大片水,水的遺蹟不是很深,也不可能保持衛生,用做取水水源不合理。
所以我懷疑,是不是城中心有一片廣場,廣場經常下雨,也出現淤土,這是很正常的。
真相究竟是什麼?我們重新挖開之後,發現一萬平方米水層的淤土層是從岳石文化晚期之後才開始形成的,在龍山和岳石文化早期是沒有水的。
而且岳石文化層出現了很多大坑和夯土基坑,大坑裡有岳石文化時期凌亂的人骨,可以推測這個區域很重要,從岳石文化後期到周代才形成大面積水域。
到周代時,淤土顏色深,表明積水比較穩定,水生植物茂盛。
更讓我驚喜的是南北城門的「不簡單」。
城門保存得並不好,尤其是南城門,辨認並不容易。
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在遺址的岳石文化南城門內側發現了一千多平米的人工堆築的夯土基址,這不是建築基址,有點類似廣場,還發現了大型灰坑,裡面埋著人,是不是和祭祀有關考古界還有不同的認識,但這些遺蹟都標誌著南門的重要地位。
城子崖遺址岳石文化城牆晚期城牆基槽
北城門保存了一半,讓我們有機會對岳石文化晚期的城門形制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
城門的形制和結構到底是怎麼回事並不直觀,需要各種判斷、推測。
原來我們以為城門只是一個出入口,沒想到這麼複雜,已經有類似城門樓這樣的建築了。
那是一條南北向長條狀基槽,基槽方向與城牆方向垂直,基槽內靠東一側均勻分布了12個柱洞,底部都有墊石,柱洞裡可以看到木質腐朽後灰白色的粉末,我推斷這個基槽很有可能是門道構築物的殘留。
城子崖並不是一座孤城,它的周邊區域又是什麼樣呢?
早在上世紀90年代的那次發掘中,張學海先生就對城子崖遺址和周邊進行了全面摸底,提出了「章丘歷史文化小區」的概念。
根據龍山遺址的規模,他把龍山聚落分成了高、中、低不同級別,認為這裡已經形成了金字塔形的聚落形態結構。
這種結構就像現代一片城市的周圍有城鎮、鄉村。
城子崖周圍區域龍山文化遺址分布圖
這些聚落主要分布在南邊的309國道和北邊的濟青高速公路之間,可以認為這個文化小區展示的文化社會已經是一個古國。
沿著張學海先生的思路,我們對城子崖周圍核心區域一百平方公里內進行了全覆蓋調查,新發現了十來處龍山遺址,六七處大汶口遺址,近十處岳石文化遺址。
過去認為城子崖核心區域聚落少,中心是空的,現在發現,其實有比較密集的聚落分布。
岳石文化祭祀坑
在岳石文化之上,我們還發現了商代二里崗上層時期的3座墓葬。
城子崖遺址基本沒有商代堆積,但卻有這麼幾個墓葬,打破了南門內側的夯土基石。
可以想到這幾個墓葬埋進來的時候,這個基石就已經廢棄了,也可以認為,岳石文化層也廢棄了。
從種種跡象中,我們可以思考,在三四千年前,我們的祖先經歷了怎樣的遷徙和社會演變呢?城子崖並沒有大汶口文化堆積,這證明在大汶口時期社會中心是在章丘焦家。
之後中心才轉到城子崖,但轉換的環節、過程仍是不解之謎。
兩者之間是不是一群人,也不敢說。
從那以後,城子崖繁榮發展了幾百年,一直延續到岳石文化時期。
到了岳石文化晚期,城牆建築形式發生了根本變化,岳石文化結束階段,我們看到了商人來到了城子崖,把這裡征服了,但他們沒有繼續利用原來的這個城市,而是把中心轉移到大辛莊。
在商人早期階段,魯北地區濟南這一代的中心就在大辛莊,到了周代,才重新回到城子崖。
城子崖遺址無論是龍山還是岳石文化,在夷夏關係中都擔負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作為魯北地區的橋頭堡,面對中原和北方地區強大的壓力,承擔著鞏固整個山東腹地的作用。
(壹點號 人文齊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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