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文物修復師畢超:我在圓明園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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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華西都市報記者 許雯 發自北京

6月14日上午10點剛過,北京城區氣溫直逼35度。

就在前一天,北京發布今年入夏以來首個高溫黃色預警,這樣的高溫還要持續三天。

位於北京西北角的圓明園遺址考古發掘現場,23歲的畢超正在「盯工地」,太陽就懸在頭頂,人稍一走動,汗如雨下。

這個生於1994年,染著深棕色頭髮,左耳有一枚黑色耳釘的陝西男孩兒,如果不是白色短袖T恤的袖口印著「北京考古」四個字,很難把他和文物修復師划上等號。

自從兩年前加入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圓明園課題組,畢超已在這座有著300多年歷史的園子裡度過了700多個日夜。

修復文物時,心裡在想什麼?23歲的畢超說,第一件事想的是把它修好,第二件事是不能丟人。

「說不定你就挖到個好的」

「埋在地下的東西,只有挖出來才知道,我喜歡考古。

」畢超推一下架在鼻樑上的黑色邊框眼鏡,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對考古的喜愛與生俱來,「從小就這樣」。

高中畢業後去陝西一所專科學校學了兩年「室內整理和修復」,2015年,21歲進入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圓明園課題組。

在他的理解中,一個專業的文物修復師不僅要會室內修復,還要懂田野考古——在遺址實地了解文物的器型和殘損情況,「要不然沒辦法很好的修好這個東西。

來圓明園第一天,畢超就直接住進了工地帳篷。

帳篷就搭在圓明園考古發掘現場附近,白天蒸桑拿,晚上漏雨,「真的受不了」。

有些年輕人吃不了苦,3個月實習期都沒扛下來,真的走了。

畢超也沒想過自己能堅持下來。

每天都在糾結要不要放棄,萬般掙扎中居然也就慢慢習慣了。

6點不到就起床,洗漱後直奔工地,中午11點太陽大了怕中暑,就去吃個午飯睡會兒午覺,下午寫考古記錄和日誌。

寫完日誌,天也黑了。

考古現場遠離城區,沒處玩,躺在床上刷刷手機就該睡了。

這也成了每年春、夏、秋三季「盯工地」的日子裡,畢超的作息時刻表。

這讓他感覺自己提前邁進了40歲的生活。

「現在的年輕人下班和朋友吃飯、聊天、看電影,我不行。

」說到同齡人,畢超喜歡用「有些年輕人」「現在的年輕人」指代,好像他自己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習慣了現在的生活,覺得也挺不錯。

遇到大型的考古項目,師傅會讓畢超和小組其他的年輕人去現場幫忙,「見識一下」。

剛工作不久,畢超就得到機會去京郊一個清代家族墓地發掘現場,這也是他第一次體驗發掘墓葬。

那個清代家族墓地都是豎穴土坑墓,是考古中最累人的軟遺址發掘。

與硬遺址相比,軟遺址沒有夯土層和地基,發掘過程必須極為小心,一鐵杴挖下去就全完了,只能用手鏟一層層刮下去,一厘米一厘米往下刮。

「以前覺得考古很神秘,真去了才發現其實很枯燥,沒完沒了的刮面,胳膊很酸,吃飯時筷子都拿不起來」。

經過這一回,童年時的美好夢想被現實徹底碾碎,「我現在覺得,考古就是曬著太陽刨著土」。

就在以厘米為計量單位推進的過程中,同去的組員陸續挖出了陪葬品,畢超仍然一無所獲。

「為什麼別人都挖到了我沒挖到?」他有些著急。

「埋藏深度不一樣嘛,說不定你就挖到個好的。

」老技工這麼安慰他。

繼續挖下去,還真挖到了腐朽的棺板。

「特別興奮!」當時畢超還沒意識到,這樣的興奮感有多難得。

因為在以後的日子裡,這樣的興奮感慢慢被習以為常取代了。

幾十個透明塑料箱裡堆放著圓明園磚瓦碎片。

「很多已沒法修復」,這讓畢超感到惋惜。

「你修的什麼玩意兒?!」

在圓明園有一排建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小平房,正中間的那間屋子就是畢超和其他組員的辦公室。

每年冬天,考古現場無法施工時,課題組的老師傅就帶著3個90後徒弟,在這裡埋頭修理文物。

文物修復這門技藝的傳承,靠得還是師傅帶徒弟,並且信奉嚴師出高徒。

嚴厲似乎是師傅們執教的必備技能。

在學校時,老師經常會買一些仿古的陶罐用來教學,拿到課堂上問學生,「看見這個陶罐了嗎?」「看到了。

」啪!話音未落,陶罐在地上四分五裂——「你們把它修成剛才看到的樣子。

陶器學會修了,再拿個瓷器來,讓學生自己摔,摔了再拼,拼完了再由老師挨個打分。

有時,老師會買些稍貴點的東西給學生練手,並明確告訴大家到底花了多少錢,「很緊張,不知道能不能修成當時買回來的樣子。

這種心驚膽戰的體驗,在不間斷的練習中漸漸消失。

直到來到圓明園,這種緊張感又回來了。

「圓明園出土的東西不分高低貴賤,都很珍貴,生怕刀把它劃壞了。

」而且,與墓葬出土的文物相比,圓明園的文物更難修復。

「墓葬內的文物一般保存比較完好,最多就是碎了,不會少太多東西,只要拼接起來就可以。

但圓明園的出土文物破損特別嚴重,修復難度很大,特別是西洋樓出土的文物大多中西結合,不止畢超沒見過,老師傅都沒見過,而且很少挖到完整器型,花的紋飾不知道該怎麼修,「不敢修,怕別人說是錯的。

緊張感還來自於有一位嚴厲的師傅,「干不好就會特別害怕,有個女孩第一次來,就因為工作不認真差點被師傅嚇哭。

「每次修完,都會覺得我還可以修得更好。

」對更好的追求,似乎也從師傅轉移到了徒弟的價值觀里。

偶爾,畢超會對自己的手藝暗自感到滿意,心想「這件修得真棒!」

「你這修的這是什麼玩意兒?!」得瑟不過三秒,師傅的批評總是猝不及防地在耳邊炸響。

即便不在文物修復室,批評還是躲不掉的。

吃飯的時候師傅逮住畢超問,工地盯的怎麼樣了?匯報完,師傅又炸了,「你幹得這事符不符合規矩啊?」

去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火了,畢超也看過,「我以為故宮的專業條件應該比我們要好,原來大家都這樣啊!」

「不管什麼樣,都會被它改變」

「沒有誰適合幹這行,或者說沒有誰不適合幹這行,反正不管你什麼樣都會被它改變。

」工作前,畢超喜歡人多,喜歡熱鬧,現在更喜歡泡一壺茶,安靜地坐著修好一件文物。

修復文物時,心裡在想什麼?「第一件事想的是把它修好,第二件事不能丟人,既不能給自己丟人,也不能給團隊丟人。

」畢超對時下流行的「工匠精神」有自己的理解,「幹這份工作,就要對這份工作負責。

因為是份內的事,所以必須做好。

前些年盜墓小說一度暢銷,畢超一本不落地看完了,身邊很多朋友看了小說跑來問他,你乾的這事是考古還是盜墓?畢超認真地解釋,我們是考古,而且要嚴格按照工作規程……朋友聽到這裡往往忍不住打斷他,太枯燥了,聽不懂,「他們像聽天書一樣。

」也有朋友不時問他又挖到了什麼寶貝,「但沒人問我從中得到了什麼樂趣!」

在圓明園文物修復室,縱橫交錯的三層黑色文物架上碼放著幾十個透明塑料整理箱,箱子裡堆放著已無法修復的圓明園磚瓦碎片。

「很多已經沒法修復,當時的很多器物也許現在已經做不出。

這讓畢超感到惋惜。

修復室貼牆角放著一排看起來像是會議室淘汰下來的桌椅,這就是文物修復師的操作台。

去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火了,畢超也看過,「我本來以為故宮博物院的專業條件應該比我們要好,看完覺得也不過如此,原來大家都是這樣啊!」

近日,圓明園遺址公園首次向公眾展示1996年以來20餘年的考古發掘成果,106件圓明園出土文物首次公開亮相,其中就有畢超修復的作品。

屋子中間的文物架第二層擺放著龍紋瓦當、梯形青磚、割角通脊磚……這些經畢超和小組其他成員修復好的文物,將在今後展出中,陸續揭開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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