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白:浩瀚大海從不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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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先生,不僅是一種稱謂,更蘊含著敬意與傳承。

可堪先生之名者,不僅在某一領域獨樹一幟,更有著溫潤深厚的德性、豁達包容的情懷,任風吹雨打,仍固守信念。

在市場強勢奔襲的時代,先生們還需耐得住寂寞、擋得住誘惑,為後生晚輩持起讀書、做人的一盞燈。

中國之聲推出特別策劃《先生》第二季,向以德性滋養風氣的大師致敬、為他們的成就與修為留痕。

2017年8月3日宿白先生95歲生日

央廣網北京8月15日消息(記者章成霞)據中國之聲《新聞縱橫》報導,「我這一輩子,書沒法看完,總是有需要看的,所以說書海無涯,書像海似的,沒有邊……」宿白,1922年出生於遼寧瀋陽,1944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史學系。

中國佛教考古和新中國考古教育的開創者,曾任北大考古系第一任系主任。

作為歷史考古學上集大成者,宿白在宗教考古、建築考古、印刷考古和版本學等領域的造詣為學界所公認,著有《白沙宋墓》《藏傳佛教寺院考古》《中國石窟寺研究》等著作,2016年獲得首屆中國考古學會終身成就獎。

宿白先生的學生李志榮介紹,「『經師易遇而人師難求』,宿先生對我而言,對很多人而言,他是一個『人師』,而不僅僅是教知識的一個『經師』。

宿白先生和56級學生在故宮太和殿

北京,藍旗營。

盛夏的陽光穿過窗外的松樹照進先生位於一樓的家,投下斑駁的影子。

95歲的宿白很少出門,白天,他慣常坐在客廳的藤椅上,緩慢地搖著一把蒲扇,與書為伴,淡然沉靜。

只有在提及他幹了一輩子的考古時,屋裡的空氣才活躍了起來。

他說,「考古實際上是個破壞的工作。

我們搞考古的人並不需要多做一些工作,能不做還是不做,保持在那。

等到條件更好時再做這工作不是更好嗎?虛心是重要的,不要自己吹自己有重要發現,是不是真發現還成問題!」

晝對夜,宿對白。

1922年8月,宿白在瀋陽出生。

同年,北京大學考古學研究室成立。

時代,在他的前半生不曾平靜。

軍閥割據、日軍侵華、國共內戰、十年動亂……而他似乎於亂世之中樹立了一道屏障,從1940年進入北大求學,到82歲離開講台,始終埋首於歷史考古的一方天地,波瀾不驚。

即便被學界視為中國考古泰斗,他給自己的標籤也只有一個——北大教員,「因為我有興趣,我是學歷史的,歷史和考古分不開。

歷史是文獻記載,考古是實際工作,所以,要做歷史就得做考古,要做就得長期做下去,不是長期做就不是真正做考古的人。

宿白先生《中國古建築考古》手寫講稿

求學時代,宿白的先生輩中大師雲集。

他聽容庚先生講卜辭研究與金石學,湯用彤先生講佛教史、魏晉玄學,馮承鈞先生講中西交通史。

走上講台後,宿白把畢生所得又原原本本地傳承給了學生。

著名考古學家徐苹芳、張忠培、「敦煌女兒」樊錦詩……這些旁人眼中熠熠閃光的名字都出自他門下,也都要尊他一聲「先生」。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院長杭侃介紹,「他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宿先生講課乾貨特別多,講稿都是反覆修改密密麻麻的,板書又特別快,字寫得也好,畫畫也好,同學有時想跟上他會很吃力。

上完了之後會覺得收穫很大。

他對學生嚴格,對學術同樣嚴謹。

上世紀五十年代起,宿白與日本學者打了一場長達數十年的學術官司。

宿白在善本古籍中發現了有關雲岡石窟重修情況的記載,推翻了日本學者長廣敏雄提出的雲岡石窟分期方法論。

作為佛教考古的權威,長廣敏雄兩次撰文激烈反駁,1982年,宿白再次發文回擊,「他們對我的發現開始有點懷疑。

後來證明我們的發現是真實的,是靠得住的,他就沒有話說了。

我們的研究很多都是新發現。

外國人畢竟還是外國人,掌握中國的材料不可能有中國人自己清楚。

時隔近半個世紀,直到1990年,長廣敏雄才終於承認「宿白教授的推論當無誤」。

對雲岡石窟的研究,讓宿白成為中國佛教考古的開創者,也最終確立了中國石窟寺考古學的國際學術地位。

對宿白而言,考古之路苦難艱辛,卻又充滿未知的精彩。

他的考古生涯「第一鏟」是1951年在河南禹縣主持挖掘白沙宋墓。

1957年,由他執筆的發掘報告《白沙宋墓》出爐,成為新中國考古報告的奠基之作。

此後,宿白入西藏普查文物。

十年浩劫中,西藏很多寺廟被毀。

他所記錄的圖像資料,為寺廟修復提供了依據。

2001年,宿白先生在家中書房

宿白先生家有四個房間,三間是書房,當初在夫人極力爭取之下,臥室才倖免被書占領。

晚年不再授課,宿白把畢生藏書捐贈給了北大圖書館,第一階段就整理裝運圖書一萬多冊,金石拓本一百多種。

學生李志榮介紹說,宿先生始終也沒有不舍,宿先生也說,他在北京求學期間,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度過的。

宿先生覺得他一輩子如果還有一點成績,那是北京大學圖書館給他的。

家中的幾大本相冊,記錄下了他奔波於各地考古現場的身影和那些他曾經留下汗水的地方。

如今常居家中,考古專業書籍、後輩送來的研究論文,也依然放在觸手可及之處,這是他從未荒蕪的精神世界。

【記者手記】

我是記者章成霞。

宿白先生很喜歡藏族《薩迦格言》中的一句話:「山間的小溪總是吵鬧,浩瀚的大海從不喧囂。

我問他的學生,先生是一個怎樣的人?有人說「純粹」,有人說「乾淨」。

宿先生的女兒說,父親做了一輩子考古,自己從不搞收藏。

採訪宿白先生時,他說:「我的工作也沒什麼特別的,我沒有什麼可以採訪的。

」始終平靜而淡然。

也許,考古就是一個寂寞的行業,如何在一生的歲月長河中,專注學問、不事浮華,時間已經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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