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解鄭州商城|蘇湲

圖解鄭州商城

文/蘇湲

1955年秋的一天，鄭州司家莊的一位村民，趕著汽馬車到鄭州北部的白家莊去取土墊院子。

白家莊村西有一座傲然雄踞的土寨牆，成為這一帶赫赫威嚴的標識。

然而它究竟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卻從來沒人質疑過。

而就在這一次，司家莊村民的平凡舉動，竟然一下驚動了中國考古界，乃至世界。

原來他挖著挖著，突然掉下一隻銅罍（lei），險些砸著他的頭。

這時白家莊的村民聞訊趕了過來了，遂將其舉報到了鄭州市文物隊。

文物隊立即派人前往處理，他們對當事人進行了詢問，並收繳了銅罍。

鄭州商城遺址發掘現場

此後，著名考古學家安金槐率考古隊在出土銅罍的地方開挖了兩個探方，想一探究竟。

他們果然發掘到了兩座相疊壓的墓葬，一座時代早些，一座時代晚一些，銅罍便出自那座商代早期墓中。

但奇怪的是，安金槐竟然一連幾天也沒有挖到墓葬的生土層。

這意味著墓葬並沒有到底，下面還應該隱藏有重要的東西。

那麼，什麼是夯土層呢？

顧名思義，夯土即夯打過的土層。

在人類還沒有發明燒制磚瓦之前，中國的建築方式多採用夯築，亦稱「版築」，如城牆、房屋、墓葬等大規模的建築都離不開夯築，所以考古工作者一旦見到夯土層的時候，馬上就會意識到將要出現的不是夯土牆或建築基，便是大墓。

所以，尋找夯土是考古工作者夢寐以求的事。

著名考古學家安金槐（左）在發掘現場

第二天一早，安金槐和裴明相等人便來到發掘工地，揮動著小鏟焦急地刮探著，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夯築的痕跡和清晰的夯窩。

發現夯窩是最有力的考古證據，證明這裡就是夯土層。

安金槐跳出探方，挨個檢查了其他的幾座墓葬和殉物坑，發現它們同樣疊壓在夯土層上。

大家在一起反覆推測和探討後，恍然大悟，原來是挖到了商代早期的一座大墓。

這一推測，令所有的人都感到震驚。

為什麼說這一推測令所有的人都震驚？

因為墓葬中會包含著豐富的信息，尤其是青銅銘文的發現，是斷代的直接依據。

為了進一步弄清楚大墓的輪廓，安金槐組織人力對夯土層進行了解剖性的開溝發掘。

而令人更加不解的是，期盼中的大墓就像是在與他們捉迷藏，遲遲不肯露出真相來。

大家繼而在夯土層的四面開挖了探溝，他們很快便在南、北探溝中找到了夯土層的盡頭，寬20多米，但是東西兩端仍然不見邊緣。

這裡到底是為什麼呢？

鄭州商城城牆解剖面

經過認真分析研究後，安金槐得出了新的結論：認為這段夯土牆很可能是商代早期，為了防止黃河泛濫而修建的土壩。

因為夯土層的東北面地勢比較低洼，而且一路向北延伸20餘公里，可直達黃河南岸。

而鑽探結果，令人更加吃驚。

當東端的夯土層延伸到白家莊村邊時，又突然折向南拐，並沿著城東路向南一直延伸，直到和漢代鄭縣舊城的東城牆下面的商代夯土相接。

這顯然不是什麼防範洪水的土壩。

事態再度陷入到種種迷霧中，顯得更加撲朔迷離，深奧莫測了。

那麼，這裡的地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詭秘呢？

為了儘快破解這錯綜複雜的局面，考古隊再度加大了對夯土層的鑽探力度。

結果發現夯土牆的西端穿過金水河，然後穿越紫荊山一直向西，沿著金水大道越過河南省博物館、河南省委，直到河南省軍區南院，再延伸到杜嶺街後又突然折向南拐，並越過金水河直到與漢代鄭縣舊城的西北城角相銜接。

宮殿遺址內的石砌輸水管道

這是一個紛繁的地下世界，它們以不容分辨的力量超越了歷史，並向現代科學發出了無聲的挑戰。

正當發掘工作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迷途時，安金槐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商代城垣遺址」的想法。

在此以前，他從沒有敢這麼想過，因為更晚時期的安陽殷墟，在數十年的考古發掘中始終沒有發現城垣遺蹟，那麼比殷墟更早的商代遺址怎麼會有城牆？

他們必須打開一條遠古的通道，恢復那段失落的記憶。

終於有一天，安金槐回到簡陋的辦公室，把工作進展情況詳細地標明在平面示意圖上後，居然發現他們苦苦追尋的商代夯土層，已是東、西、北三面環繞了。

也就是說，只要能夠找到南面的那堵牆，所有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

鄭州商城遺址出土青銅窖藏坑

這一發現令大家欣喜若狂，猶如夜航者發現了航標燈。

當時的鄭州一派荒涼，黃風漫天，風沙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考古隊沿著西牆的殘垣斷壁一路向南尋找，結果發現地下商代夯土層居然和鄭州老縣城西南角的貧民窯銜接在了一起。

這一帶的夯土牆高達八九米，底部寬20多米，牆壁上的夯土層清晰可見。

經過這次發掘，安金槐多日來心中的懸念，才算有了明確的答案。

無可爭議，這就是商代城牆遺址！它的四面剛好圍成了一個縱長方形，總周長約6960米，近7公里。

鄭州商代城牆保存最好的地段，頂部寬12米，底部20多米，高約9米。

實際上，鄭州紫荊山公園中所謂的「紫荊山」，正是鄭州商城東北角的一段城牆。

此後，政府為了保護這段城牆，將其擴建成了一座公園，並在城牆上面種植上了樹木和草皮，以供遊人觀賞和憑弔。

鄭州商城遺址出土青銅窖藏坑

1959年7月4日，郭沫若先生專程興致勃勃地到鄭州視察，當他看完鄭州商城考古工地後，非常震撼，即興題詩曰：「鄭州又是一殷都，疑本仲丁之所都……」郭老當時亦認為，鄭州商城有可能是仲丁所遷的隞都。

隨後，安金槐翻閱了大量的歷史文獻後，得知商湯建都亳地後，他的後世子孫又經過五次遷都，共使用過六座城，而在這麼多次的遷徙中，只有商前期的仲丁曾遷都於隞。

而古書記載中的「殷時隞地」，應該指鄭州商城。

於是他撰寫了《試論鄭州商代城址——隞都》一文，經過再三思量後公開發表在《文物》雜誌上。

青銅器出土現場

文章一經發表，立刻引起學術界的極大轟動。

由此而導致的爭論和反擊，一時間硝煙瀰漫，風雲四起。

然而考古是一門科學，是憑藉發掘出的遺蹟遺物來說話的。

安陽殷墟不見城牆，不能由此而推斷鄭州商城就不應該有城垣。

一次全新的發現，必定會引起一場爭論。

而經過激烈的爭論後，這種觀點最終被學術界所接受，爾後又被北京大學所採用，寫進了大學講義中。

鄭州商城在夏商周斷代工程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1977年11月18日至22日，國家文物局在河南登封主持召開了登封告成遺址發掘現場會，這是「文革」後，考古學界的第一次學術盛會，以後被學術界稱為夏文化探索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這次會議主要是圍繞王城崗遺址的發掘成果，探討夏文化的問題。

也就是在這次會議上，著名考古學家北大教授鄒衡先生公然舉起了鄭州商城「亳都說」的大旗，向「隞都說」發起了挑戰。

鄭州商城遺址出土原始瓷尊

鄒衡認為：「鄭州商城並非仲丁之所隞，而是商湯所居之亳」。

也就是說，他一下把鄭州商城的年代，由原來的中商提到了早商，成為了商文化的起點。

鄒衡的「鄭州商城的湯都亳說」一經提出，如同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水面，立刻引起學術界的爭議。

自此以後的數十年中，持「亳都說」與「隞都說」的兩大陣營，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學術爭論，參與的學者之眾、涉及的範圍之廣、產生的影響之大，是考古學界任何一次學術討論所不能相比的。

經過一次大的學術爭論，鄒衡「鄭亳說」的觀點逐漸被更多的學者所採納，他們並且從不同的角度，對此學說作了補充和論證。

鄭州商城為商初「毫都」的認定，確立了該城在中國古代史上重要的歷史地位，它是迄今所知我國商代最早，而且最大的一座王都，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座建有城垣的王都。

鄭州商城遺址

從考古發掘看，鄭州商城在延續使用的100多年裡，遺留下的涇渭分明的商文化體系，令人嘆為觀止。

如果沒有鄭州商城，夏商周研究就只能在暗夜裡摸索。

鄭州商城的出現，有如黑夜中升起的一顆啟明星，使得混沌不開的夏商還有周，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如今探討夏文化，它的「立身之本」就是鄭州商城。

沒有鄭州商城，二里頭作為夏文化，就只能在雲里飄著，根本落實不下來。

（李維明語錄）

目前，經過幾代考古工作者持續不斷地發掘，最終揭示出了鄭州商城的本來面貌。

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鄭州商城在興建之初，是經過精心規劃和嚴密布局的。

整座城廓規模宏大，從裡向外分為宮城、內城、外城和護城河幾部分。

鄭州商城內東北部的宮殿基址

鄭州商城東北部的宮殿區內，建築物分布密集，已形成規模宏大且結構複雜的宮殿建築群，總面積達2000多平方米。

外城的範圍南到今隴海路以南，西至今銘功路以西，北在河南省軍區以北，東接鳳凰台，城址面積16平方公里，相當於明清北京外城。

在歲月的侵蝕下，儘管它們的整體面貌已經模糊，但是我們仍然能夠看出當時城郭的雄偉和宮殿的森嚴與尊貴。

鼎盛時期的鄭州商城，一定是舉世矚目，並代表著無上權威的地方。

【作者簡介】

蘇岩,女，筆名蘇湲，我國著名詩人蘇金傘之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博物院研究員，考古學者。

出版作品有大型考古紀實報告《中原考古大發現》1—4冊、《黃帝時代——探索中華文明起源之謎》和《華夏城邦——追蹤夏商文化探索者的足跡》。

中央電視台三十集大型紀錄片《中原大發現》和大型紀錄片《商之都》（六集）總撰稿。

主編的《蘇金傘詩文集》，獲河南省優秀圖書一等獎。

在《中國國家地理》、《中華遺產》、《中原文物》、《河南文史資料》、《河南日報》等報刊雜誌發表各類文章數十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