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鋤頭「找東西」 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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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嘉勵,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考古的另一面》作者。
(受訪者供圖)
《考古的另一面》鄭嘉勵 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6月
《武義南宋 徐謂禮文書》 包偉民、鄭嘉勵 編 中華書局2012年10月
深圳商報記者 聶燦
《考古的另一面》收錄的,是鄭嘉勵2009年以來所寫的雜文。
大致可分五類:「行路」篇,是考古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所感;「觀物」篇,以古物為由頭,個別篇章出以「科普」的面貌,實為第一人稱的抒情遣懷;「冢書」篇,是圍繞古代墓葬的寫作;「石語」篇,是圍繞古代摩崖碑刻的寫作;「談藪」篇,是雜談調侃類的文字,酸甜苦辣、百味雜陳。
鄭嘉勵表示,事實上,書中不少篇目界限曖昧,難以截然歸類,「這組文字題材龐雜,但多數有其共同點,那就是以說古代物事為主,且通常取材于田野生活。
對考古工作者而言,這是自然而然的。
」
「我所從事的工作,從根本上說,不能發財。
」鄭嘉勵感慨道:「道路是自己選擇的,樂趣是最好的老師,多讀書、多行路、多思考。
如果可能,寫點東西,生活也許會變得更有趣味。
」
1
動手動腳找東西的讀書人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能介紹一下您的求學、從業經歷嗎?
鄭嘉勵: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出生於浙江省玉環縣的農民家庭。
在1991年考上大學之前,我從未離開過玉環縣。
我的小學、中學,在家鄉完成。
父母的共同心愿,是希望我考個好大學,不再當農民。
我成績還行,否則念不了考古。
當年設有考古專業的,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所「名牌大學」。
但我對考古並無了解,知道的考古學家只有裴文中,就是發現北京人頭蓋骨的那位名家,教科書有載。
我的大學志願幾乎全是歷史學,但1991年被廈門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錄取,卻是此前不曾想到的。
老師安慰我說,考古和史學是兄弟學科。
其實,現代考古學尤其是史前考古,與傳統史學很不相同。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對考古的興趣源於大學四年的專業學習嗎?
鄭嘉勵:我對考古的興趣萌發於大學實習期間。
考古學科實踐性較強,好比介紹唐代瓷器的特徵,口說無憑,講得天花亂墜,別人也不明白。
若讓學生面對實物,上手觀摩,輔以指點,只要不太過愚頑,就容易有所認識。
課堂上的道理,過去不明白,在工地上竟然豁然明晰。
田野工作的最大好處,就是付出就有收穫,而且總能遇到新鮮的人和事,除了知識的收穫,更有生活的滋養。
1995年大學畢業,我進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直至今天。
考古人要在野外第一線,但是底子上又是讀書人,所以,我們自稱為手拿鋤頭「動手動腳找東西」的讀書人。
我每到一地,總是閱讀當地的舊縣誌和文史資料。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吧。
考古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做學問的方式。
讀書,讓我們能夠在田野中發現問題;行路,確保寫出前人未有的唯一的文字。
2
考古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在您看來,考古是工作,還是生活?
鄭嘉勵:田野考古、讀書是一種生活方式,但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考不考古、讀不讀書都一樣,生活才真正重要。
什麼是生活?這問題也許可以這樣問,什麼才是有意義的生活?
「意義」是個主觀的概念,人生意義是靠自己賦予的,我們追求的只是「自以為有意義」的生活。
考古這工作,給予我穩定的收入,即「安身」之本;學術給我意義感,即「立命」之本。
作為考古工作者,考古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
當然,別人完全可以不這麼看。
演員就認為,塑造角色是「安身立命之本」。
不能簡單說什麼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我母親至今認為,考古是吃飽了撐著的行當,也不妨礙她自得其樂的生活。
如果一定要找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東西,那只能是糧食與愛情,與考古無關。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您心目中的理想生活狀態是怎樣的?除了考古,您還有哪些小愛好?
鄭嘉勵:我理想的生活狀態,就是追求一種自認為有意義的、充實的生活,而且最好始終處在追求的狀態中,用套話說,就是「理想,永遠在路上」。
我不期待那種所謂「永遠無憂無慮」的生活,那跟一潭死水無異。
我的業餘愛好,過去很多,現在較少,主要是音樂,流行的、古典的。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能透露一下您的朋友圈嗎?朋友們有沒有受您的影響,成為考古或收藏達人?
鄭嘉勵:我的「朋友圈」,主要有三類人:一是學生時期的同學;二是文博界的朋友,主要是浙江各地文博系統的友人,與他們有工作的聯繫,也有志趣相投者;三是史學界的,主要是杭州、上海、北京各高校的宋史學者,宋元時期的歷史和考古,是我有興趣的領域。
很多人表示對考古有興趣,只是個假象,他們是對CCTV的「探索發現」、《盜墓筆記》描繪的「誇張的考古」有興趣,當我告訴他真正的考古工作狀態,人們未必真有興趣;我不搞收藏,在我所關注的研究領域,考古報告、學術期刊披露的考古材料、中外博物館的藏品,已然夠用,無需關心私家藏品。
3
不是「科普讀物」,更不是學術讀物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想通過寫作,從考古學家變身為作家嗎?
鄭嘉勵:我的寫作,純屬「業餘」,也無將自己「搬進文苑」的意思,我不是任何級別的作協成員。
只是有話就說,無話就擱筆,如此而已。
我在報刊上開專欄,朋友也幾乎不給我期限和數量的壓力。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考古的另一面》是如何誕生的,你怎麼評價這本書?
鄭嘉勵:我的寫作,取材於考古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所思,加以提煉而成。
當然,我於文體、文字的個性,是有追求的。
《考古的另一面》面世之初,有點爭議,有人認為這是一本「怪書」,文體曖昧。
有考古同行甚至質疑:一個專業的考古工作者,卻不描述自己的本職工作,比如發掘了哪些古墓、遺址?又無學術創見、重大發現,寫它作甚?
這是因為朋友誤讀「文本」的緣故。
考古工作者的寫作,通常只有三種類型:一是材料性的考古報告;二是研究性的學術論文;三是普及性的科普讀物。
《考古的另一面》不屬於上述的任何一類,這是文藝性的文字,所有文字都烙有強烈的個人風格。
這不是「科普讀物」,更不是學術讀物。
這是第一人稱的抒情遣懷,借考古的酒杯,傾訴我對歷史、現實、生活、人情世故的看法。
活潑的「文體」、散漫的題材,與考古職業「嚴謹、刻板」的公眾形象,形成強烈的「違和感」。
這種「違和感」容易引起誤讀,但這正是我所追求的東西。
有個細心的讀者,指出小書中共有31處涉及古墓,卻無一處提及出土文物的特徵和價值。
全書唯一提及的發掘經歷,竟是一座空墓。
作為職業的「挖墓人」,與讀者反覆探討的問題,只是作為現代人的我們在面對古墓時,應該抱持怎樣的態度?是的,我就是想跟讀者交流我對古物、古人的態度,討論古物與今人情感、趣味和思想的連接之道。
稀薄的學術性、濃郁的文藝性、深沉的人文性,就是我追求的「文本」特徵。
其實,我也寫過「考古發掘記」之類的文字,比如《雷峰塔地宮考古發掘十周年紀》等,因為考古發現本身的轟動性,這類文本雖然很簡單,但容易贏得讀者。
但是,我不想那麼寫,寧可寫一點「不衫不履」的文字。
4
很多朋友樂意跟我一起往鄉下跑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創作《考古的另一面》時,有哪些收穫?
鄭嘉勵:這樣的寫作實驗,對我來說,是有價值的。
作為考古工作者,如何嘗試著以寫作的方式,尋找工作與生活之間的平衡點,考古行業與公眾之間溝通的平衡點。
首先,考古探索未知的領域,是「向外」的知識追求,但是,「向外」的追求,須有「向內」的面向,即有助於自身精神世界的豐富、人生境界的提升。
我的寫作遠未完美,但是初步呈現了考古工作在豐富個人生活領域的多種可能性。
其次,我從事的「封閉」的專業工作與公眾有溝通的必要。
考古作為一門人文科學,只有知識的傳播是不夠的,還需要以情感打動人,並予人以趣味的共鳴、思想的啟迪。
我嘗試建立起考古工作者與公眾之間情感、趣味、思想的連接,我的寫作遠未完美,但畢竟初步呈現了兩者連接的多種可能性。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作為一本記錄考古第一線生活的書,《考古的另一面》有關懷,有深度,也很有趣,您是怎麼做到的?您是一個有趣的人嗎?
鄭嘉勵: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趣」的人。
我在金華武義縣考古發掘時,很多人樂意跟我一起往鄉下跑。
朋友說,遊山玩水、考察古蹟時,聽我胡說八道,很有意思。
我們作文時,心裡裝有讀者,追求「知識性、趣味性、思想性」的統一,語言簡潔、準確、平實。
這些都是初中語文的要求,也是作者的本分。
當然,在內容和思想方面,則不必太過遷就讀者,努力做到自己怎麼想,就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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