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丨考古泰斗宿白:他開創了佛教考古,讓我們看見了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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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際的戈壁灘,黃沙在河西走廊的風中守護著一個熠熠生輝的地方——敦煌。

這裡,也許就是佛教里所說的「極樂世界」。

一幅幅佛、菩薩、天王及其說法相等、佛經故事畫,是以佛經中各種故事完成的連環畫、經變畫在這裡構成了東方羅浮宮。

1987年12月,甘肅敦煌莫高窟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而敦煌石窟,這個譽為20世紀最有價值的文化發現從此蜚聲國際。

有一個人,時間在敦煌里偷走了他的青絲,留下了畫卷。

唐宋元明清,宋詞,與唐詩、元曲一起,托起了中國璀璨的文化。

至今,我們隨口能說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可誰知道,那個年代的人生活是什麼樣的?

他知道。

1951年至1952年,他主持了河南禹縣白沙鎮北三座宋墓的發掘,並於1957年出版《白沙宋墓》報告。

當時歷史考古學尚處草創時期,考古學家在撰寫發掘報告時大都限於對墓葬形制、出土遺物進行記錄,卻很少深入討論相關的重要歷史現象、歷史問題。

白沙宋墓

他憑藉自己深厚的文獻功底,查閱大量歷史文獻,與一手考古資料相結合,對墓葬的年代、墓主人社會地位、宋代河南家族墓地中流行貫魚葬的習俗等深入分析,生動刻畫了宋人的社會圖景,著成《白沙宋墓》。

而今,儘管已出版70年,《白沙宋墓》至今仍在學界頗具影響。

他,是宿白,我國佛教考古研究事業的開拓者、北京大學教授。

2

1922年,遼寧瀋陽,他出生了。

那時的土地還風平浪靜。

小學四年級,日軍的鐵蹄從遠方奔來。

而日本人,便在他的心中種下了種子:日本人在東北推行的教育在偽滿時期,日本人在東北開始推行教育,其中有兩門課程:歷史和地理。

不過,日本人對中國的歷史隻字不提。

於是,他們越不講,宿白越想知道。

那時,年少的宿白根本不清楚淪陷區和後方有什麼區別。

1939年,他考上了北京大學,1940年入學。

那時,日本人不希望學生干別的,就希望大家念書。

他覺得有這樣一所大學上、可以學歷史很好,所以也沒有再往後方去。

大學,終於滿足了宿白的夙願。

當時,上課的方式還是按照老北大的方式上。

中國史從上古講到清代,世界史從歐洲講到美洲,這些知識都是宿白以前沒有接觸過,一無所知的。

這個時期,北大還是有一些名師,尤其是後期,燕京大學關門以後,一些老師就轉到北大來了。

這個時期的北大還是保持著它的舊傳統,他的本科在歷史系,但別的院系的課可以選。

1944年畢業以後,他就留在了北大的文科研究所考古組做研究生,這時聽了不少哲學系的課。

也就是這個時期有幾個因素影響了他職業選擇:馮承鈞先生教我們中西交通、南海交通和中亞民族,宿白很有興趣。

中文系孫作雲先生講中國的古代神話,容庚先生講卜辭研究、金石學、鐘鼎文。

不僅如此,在研究生階段,他還學過版本目錄,在哲學系聽湯用彤先生的佛教史、魏晉玄學等。

這些外系的課對他後來的工作很有幫助。

抗戰勝利以後,在西南聯大的北大回來了,就把宿白所在的北大解散了,於是,有書讀的日子瞬間沒了著落。

馮承鈞先生問他打算上哪兒去,宿白說沒地方。

他就問宿白:願不願意到圖書館工作,這工作深得宿白喜歡,他就寫了一封信把宿白介紹給了當時兼任北大圖書館館長的毛准。

後來,北大要恢復文科研究所,考古組主任向達找不著人,他去看馮先生,說起了這個事,馮先生便介紹了宿白。

那時宿白已經在北大圖書館工作了一年多,向達和毛准兩位就商量一家一半,讓宿白上午到文科研究所考古組,下午到圖書館。

一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北大從城裡搬到城外,宿白這才離開了圖書館,正式來到北大歷史系。

宿白便開始了教書育人的生涯。

2

考古不能脫離田野工作。

1951年6-9月,文化部文物局派遣宿白、趙正之、莫宗江、余鳴謙四位專家組成工作組到敦煌石窟勘察,在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們考察了敦煌莫高窟周邊的自然環境、各洞窟的損害情況、石窟崖面的原狀及損毀情況、部分洞窟的建造年代、古代木構窟檐的保存情況等等方面。

後來由陳明達根據幾位學者的筆記整理成《敦煌石窟勘察報告》發表於《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2期。

這份報告可以說是第一次從考古學的角度,較為系統地對敦煌石窟進行的調查,當時形成的保護和研究思路,對於後來的考古調查和保護工程的進行具有先導的意義。

同一期《文物參考資料》上還發表了宿白先生《莫高窟記跋》一文,對莫高窟營建歷史及相關問題作了探討。

1957年,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先生倡議編輯出版《敦煌石窟全集》(一百卷),由全國歷史、考古、美術界的專家學者二十人組成編委會,宿白先生作為考古學家參與了這一盛舉。

1962年,宿白先生帶領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學生到敦煌莫高窟實習,指導學生按照考古類型學的方法,選擇典型洞窟做全面的實測和文字記錄。

傳統的考古學重點在於對史前遺址的發掘和調查,通過考古研究來補充完善歷史記錄的不足。

而對於地面的佛教石窟遺蹟,如何進行考古調查和研究,尚無先例可循。

宿白先生創造性地把考古類型學應用於敦煌石窟的調查,指導學生運用層位學、類型學等方法,考訂洞窟、遺蹟的時代,對敦煌石窟的形制、造像的組合、壁畫布局、人物形象、衣冠服飾等等進行分類排比,確定其時代順序。

這一年,在宿白先生的大力支持幫助下,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前身)正式設立了考古組。

考古組成立後,工作人員便參加北大歷史系敦煌實習隊在莫高窟開展調查工作。

當時,敦煌文物研究所還沒有一名學考古專業的工作人員。

為了加強敦煌石窟的考古工作,在宿白先生努力下,1963年從在莫高窟實習過的考古專業學生中選了兩名學生分配到敦煌。

這是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次有了考古專業的業務骨幹。

1964年11月宿白(右3)、王靜茹(右4)、李承仙(右5)等人合影

為了推動敦煌石窟的考古研究工作,宿白先生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做了系列學術講座「敦煌七講」(包括:1.敦煌兩千年、2.石窟寺考古學簡介、3.石窟寺研究的業務基礎知識、4.有關敦煌石窟的幾個問題、5.敦煌研究簡介、6.石窟記錄與排年、7.佛像的實測和《造像量度經》)。

講座系統闡述中國石窟寺考古學的理論和方法,為敦煌石窟的考古研究奠定了基礎。

敦煌文物研究所考古組設立後,將編寫《敦煌石窟全集》的項目納入了工作日程,作為考古報告的第一本,要先選擇一個洞窟作試行報告,宿白先生與研究所所長常書鴻先生一起選定莫高窟第248窟作為考古報告調查的第一個洞窟。

在宿白先生的指導下,集中進行測繪、調查、報告撰寫等工作。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可能是敦煌考古工作最繁忙的時期,為配合莫高窟大規模的加固工程,敦煌文物研究所還進行了窟前遺址的發掘工作。

發掘工作直到後來編寫成考古報告《莫高窟窟前殿堂遺址》都得到了宿白先生的指導。

1964年,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與敦煌文物研究所合作,共同組成「敦煌西夏資料工作組」對敦煌石窟中保存的西夏文字資料和圖像資料展開調查研究,這也是國內首次西夏石窟考古。

西夏石窟排年的工作也主要是在宿白先生的親自指導下由劉玉權先生負責進行。

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影響,敦煌的考古工作被迫中斷,石窟考古研究的諸多成果直到八十年代才得以發表。

1981年與敦煌研究院職工在一起(前排左6宿白、左7王永興)

改革開放以後,敦煌學越來越受到重視,1979年開啟了中日合作出版《中國石窟》大型叢書的工作,宿白先生作為中方編委,對最先出版的《敦煌莫高窟》(五卷本)給予極大的關懷,敦煌的學者們撰寫的文稿,特別是考古研究的文章都得到宿先生的指導,使這套叢書達到較高的學術水準,至今仍是石窟考古領域的重要參考書。

在敦煌的日子裡,時間偷走了青絲,留下了《藏傳佛教寺院考古》《中國石窟寺研究》等著作,推動著中國考古界向前行。

3

如果,走到一個行業的頂峰位子,那可謂是名滿天下。

而這個中國考古界的泰斗,卻「只是個教書匠」

自1940年進入北大求學,到82歲離開講壇,40年的光載里,宿白先生始終懷抱著學者的審慎態度和求是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歷史考古之中。

著名考古學家徐苹芳、張忠培、「敦煌女兒」樊錦詩……這些旁人眼中熠熠閃光的名字都出自他的門下,都要尊他一聲「先生」。

宿白先生的學生們都知道,聽先生講課是件很累的事。

他的授課內容豐富、邏輯極強,沒有為了課堂效果而加的段子與故事,全是滿滿的「乾貨」。

宿白先生要求研究生生必須手抄《漢文佛經目錄》,在過程中發現問題,隨時與他在課堂中進行探討。

宿白先生對學生的要求嚴格是出了名的。

先生1979級的碩士研究生、著名考古學家安家瑤對跟隨宿白先生進行石窟調查的經歷印象深刻,她至今都記得「(跟隨先生)天天都要寫記錄、畫圖,老師還要把記錄收上去批改,連字寫得不端正都批評。

2004年,教學育人五十載的宿白先生因身體原因不再繼續授課,但他依舊關心著北大和北大學子的發展。

2010年,宿白先生將自己的全部藏書捐贈給北京大學圖書館,總數逾萬冊,其中不乏珍稀的線裝書、金石拓本。

這些書籍如今被收藏在北大圖書館「宿白贈書室」,供北大師生借閱,這是宿白先生留給北大的一筆寶貴財富。

當敦煌吸引著全世界目光時,他的學生,都名震一方,而這位泰斗卻依舊鮮為人知。

有關宿白先生的採訪報導真的很少,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名譽所長、宿白先生學生郭大順先生接受採訪是說:因為在宿白先生看來,他所做的工作沒什麼特別的,也沒有什麼可採訪的。

他也時常叮囑學生們,要好好做學問。

在學生們心中,跟先生不僅學知識、學方法,也學如何生活、如何做人。

宿白先生一生淡薄名利、潛心治學,是一位真正的學者。

正如其喜愛的藏族薩迦格言:「山間的小溪總是吵鬧,浩瀚的大海從不喧囂。

在2016年5月召開的首屆中國考古學大會上,宿白先生榮獲「中國考古學會終身成就獎」,這是對他為中國考古事業作出卓越貢獻的肯定。

「但對先生而言,這些榮譽稱號並不重要。

在他看來,自己『就是個北大的教書匠』。

4

這次,時間不僅偷走了青絲,連整個人都偷走了。

2018年2月1日,中國考古學泰斗、北京大學資深教授宿白先生於早晨6時05分在北醫三院仙逝,享年96歲。

石窟之上,在無北大教書匠。

三千青絲繞敦煌,一世轉身桃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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