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和工業發展不同,不是進化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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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鴻教授在復旦大學以「全球景觀下的中國古代美術」為題帶來四場講座,對中國古代美術的重要特點進行反思。
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傳統中國美術對整體的人類美術史做出了什麼最獨特、也是最有價值的貢獻?在講座期間媒體對巫鴻教授進行了採訪,就美術史學的研究方法、中西方的理解與誤讀等問題進行了探討。
問:此次你在復旦的系列講座以「全球景觀下的中國古代美術」為題,選擇了禮器、墓葬、手卷和山水分別作為四講的主題,為什麼有此選擇,它們能作為你心目中中國古代美術的四個代表嗎?
巫鴻:也不一定,我沒有一下子想那麼遠。
就像在第一講時所說,我想反思一下中國美術有什麼特性,還不是說思想、文化如何,最緊要的首先從藝術的種類和形式出發,看看哪些和別的藝術傳統相比是最特殊的,這是我開始構想這幾個講話時給自己提出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起源是國外學界中開始有這樣的討論,同時也聯繫到一部中國美術史應該怎樣書寫。
現在的美術史寫法基本上是以年代學來進行,自遙遠的時代起一個朝代接著一個朝代,這種寫法很容易將我剛才提出的問題掩蓋。
另外,在復旦的這個講座雖然是由文史研究院經辦,但是是面對全校師生的,我對觀眾的定位是來自不同系所和專業的人,也包括一些校外的人,所以就想如何利用這個場合,不去回答一些特別具體的問題,而是從宏觀的角度反思一下中國美術。
什麼是中國美術呢?當然我們可以說凡是中國這塊地方上產生的都是中國美術。
但是這不免有些簡單。
就像談論一個人,如果只說這個人生在江蘇或上海那不過僅僅是介紹了一個背景,更重要的是應該談論這個人的性格或者個性、成長經驗等。
於是我就想用這四講來討論中國藝術的一些核心性格或個性。
當然四講不可能全都包括。
目前做的是先選幾個首先在我腦子裡出現的方面,以後也一定還會發展。
問:你在第一講談論禮器時用到「微型紀念碑」和「紀念碑性」這樣的詞彙,非常的西化,當場也有觀眾提出疑問,為何一定要用西方的概念來證明中國亦有不同形式的紀念碑性,你怎樣回應這個問題?
巫鴻:開始我用的這個詞是英語,因為書是用英語寫的(巫鴻於1995年出版《中國古代藝術與建築中的「紀念碑性」》,2009年翻譯成中文)。
用「紀念碑」或「紀念碑性」這些詞來解釋中國的東西比較容易被西方學者理解,因為這是大家共用的概念。
後來這本書翻譯成中文,語境不同了,就需要想一想什麼樣的中文詞能夠較好地表現紀念碑性這個概念。
說實話「紀念碑性」在西方也是個新造的、有點彆扭的詞。
monument(紀念碑)是大家都熟悉的,但monumentality(紀念碑性)是個抽象化的、新造的詞。
我對你提的問題有兩個反應,一是覺得這是個挺好的問題,我們應該爭取找到一個好的中國詞。
既然中國古代有這種微型紀念碑的存在,因此也可能有相應的語彙。
後來我想到中國古代其實有個詞表達相似的意思,就是「重器」。
這裡「重」的意思不僅是指器物真的沉重,它當然可能很大很重,但更主要的是指對社會、政治、家族等方面有特殊重要性的器物。
舉個例子,中國古代的「九鼎」象徵王朝,根據傳說夏代創始者大禹鑄九鼎,後來夏代氣數盡了,最後的統治者夏桀不爭氣,九鼎就自己移動到商代去了。
所以九鼎被認為是有神性的、象徵正統的政權,這就是我所說的「紀念碑性」,在中國不是以建築的紀念碑的形式體現的。
但是話說回來,對現代人說來,「重器」這個詞可能比起「紀念碑性」還要難於理解。
有時候人們幻想能有一套完全的中國詞彙來談中國古代的東西,這可能不現實。
第一,我們現在用的詞彙很多都是外來詞,比如「藝術」、「美術」、「美學」等,都是由日本傳來的,而日本又是受德國影響。
我們今天所用的學術語言有多少是真正從中國古代傳承到今天的?所以這種幻想只能用中國古代的詞彙解釋中國古代,本身也可能反映了對當下的狀況缺乏常識。
我覺得外來語是可以用的,只要我們把它們定義好,解釋好,讓人們明白它在說什麼。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用外來語,不但是在美術史和藝術史里,在科學、技術方面的就更多了。
第二,我認為我們同時也應該發掘中國古代的對應概念,比如「重器」就是一個例子。
我們應該對其加以說明,使其在現代生活中重新得到理解。
問:你的講座希望回答,一個地區的美術會對全球的美術史做出怎樣特殊的貢獻,能否細談一下地區的美術是如何與其他地區互動、對全球美術產生影響的?
巫鴻:現在大家都理解的「全球美術」的意思。
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一種美術館被稱為「百科全書式」或者「全球性」美術館,其中展覽全世界的美術。
像大英博物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都是,在一個屋頂下展示從古到今多種美術傳統。
但是這種對「全球美術」的解釋比較簡單,強調不同傳統的共存而非比較性的理解。
我們應該看到每個地方的美術都不太一樣,不同地區創造出來的東西,用的手法和材料,表現的方式,藝術的功能以及發展的歷史都不同。
對這種不同的認識不是要分出優劣和先進落後。
藝術和工業發展不同,不是進化式的,不是從低級到高級,越來越先進。
世界藝術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的豐富性,每個傳統,每個時期都有它的特性。
如果要研究世界藝術史,就一定要把這種豐富性給保留住。
如若只以一種藝術標準去衡量,就沒有意思了。
比如說我將要討論的山水藝術,不理解中國畫的人可能會覺得中國人畫的山水都一樣,看一千張都差不多。
這是因為他不懂。
以同樣的道理,可能我們也不懂外國的藝術,到歐洲和美洲的教堂,看所有的聖母像都差不多,那也是因為我們不理解,所以才要互相理解和學習。
這是回答你剛才提出的問題的大前提:世界藝術有很多傳統,不止中國,還有其他傳統。
我估計所有人都可以同意這一點。
然後我們就可以在這個大框架里繼續想一想,進行比較,從這裡就產生了一些研究方法。
在講座中我提出有兩種基本的對全球美術的研究方法,第一種是歷史性的方法,研究各地的美術是怎樣在時空中連接和互動的,比如說佛教藝術如何從印度傳到中國,並在這裡產生了中國式的佛教藝術。
當代藝術更反映了這種互動性。
第二種方法是比較抽象地去研究不同藝術傳統的走向和性格,而非具體的歷史關聯。
這兩大類研究就可以產生很多新的問題。
為什麼我現在不斷地談這個?這是因為到現在為止中國美術史主要還是自己做自己的,西方美術史家也是如此,對自己的研究領域十分熟悉,對外面的卻不一定知道多少。
現在出現了這樣的「全球美術史」的潮流去打破這個壁壘,把眼界開得大一點,拓寬自己的視野,這是個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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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辛曉星
原文來源:《藝術品鑑》2018年9月刊《巫鴻:中國美術對人類美術史做出了什麼貢獻?》
(因篇幅限制,原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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