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鵲醫書》眾多謎團終被打開，究竟是誰流傳下來的？

「書於竹帛——中國簡帛文化展」展出的簡帛內容非常豐富，記載了秦楚漢晉等歷史階段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法律及藝術各個方面，幾乎每一支簡都有亮點，而且有不少是首次面向大眾的展品。

比如在成都天回發現的《扁鵲醫書》便是首次亮相。

天回醫簡的主人是誰？扁鵲醫學是如何傳入蜀地的？其他傳本後來又為何失傳？這些問題的答案，讓我們在本期《簡·讀》欄目中一起尋找吧。

書於竹帛——中國簡帛文化展

展覽時間：2017.9.26-2018.3.26

展覽地點：山東博物館一樓4號展廳

成都天回醫簡與扁鵲倉公醫學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 顧漫 周琦

2012年7月至2013年8月，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和荊州文物保護中心組成聯合考古隊，對位於成都市金牛區天回鎮、成都地鐵三號線建設工地的一處西漢時期墓地進行了搶救性的考古發掘，共清理西漢時期土坑木槨墓4座，墓葬年代約在景帝至武帝初年之間。

其中1號墓葬出土的50餘件木牘、2號墓葬出土的4件竹木製織機模型、3號墓葬出土的951支竹簡醫書及髹漆經脈人像堪稱重要發現。

已入選國家文物局組織專家學者評選的「201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M3-121竹書與經脈人墓中原始位置

自2014年至今，由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及荊州文物保護中心組成的天回鎮漢墓醫簡（簡稱「天回醫簡」）整理小組對出土醫簡進行了系統研究，探索其學術源流，獲得了重要發現。

整理小組釋文與簡文排序工作

目前將編號M3-121的710支竹簡重新編定為五種醫書（除外夾雜其中的法律類文書《尺簡》20支），內容涵蓋醫經與經方兩大類，有五色脈診、犮石法、疾病證候、經脈循行、刺法，以及治療六十種疾病的醫方等。

編號M3-137的竹簡則包括了194支簡的《醫馬書》，以及內容殘損的27支經脈簡。

《醫馬書》

《醫馬書》殘簡

隨著天回鎮漢墓的開啟，眾多謎團接踵而至，如影隨形——如墓主人身份為何，究竟是執掌醫政的官員還是專業醫生？這批醫書與髹漆經脈人是墓主人生前教學或醫療時使用的，還是僅僅為隨葬而臨時繕寫、製作的？這些醫書如果是屬於扁鵲醫學的話，那麼又是何人、何時、以何種方式傳入蜀地的，其他傳本後來又是為何失傳的？……每個謎團背後都隱藏著一段引人入勝的歷史，研究人員正通過艱辛的探索，努力把它們一個個揭開。

天回醫簡目前所見簡文中，凡五處出現「敝昔曰」，如簡032「敝昔曰：人有九徼（竅）五臧（髒）十二節，皆鼌（朝）於氣」。

敝昔曰

據學者考證，敝昔是鷩䧿的省寫，意為「頭戴鷩冕的雉鵲」，這一形象見於山東出土的漢畫像石「扁鵲針灸行針醫圖」。

兩漢時佩戴這種冠冕的是「郎中」或「侍中」，醫乃王官之一守，故可與之同列。

出土文獻中的「敝昔」，在傳世文獻中寫作扁鵲。

扁鵲是中醫脈學診療法的創始人，是經脈醫學的鼻祖，出土醫簡及經脈人的身上所展現的信息與扁鵲身份相符。

古代東方（黃河下游山東半島及江淮流域），是東夷族聚居地，崇奉鳥類，故《詩經·商頌》有「玄鳥生商」的神話，《左傳·昭公十七年》有「少昊以鳥名官」的傳說。

山東、江蘇一帶出土了多塊以「扁鵲行醫圖」為主題的漢畫像石，證明這種信仰到了漢代仍然在這一地域流行。

扁鵲行針圖漢畫像石

砭石是我國古代曾廣泛使用的一種石制醫療工具。

用砭石治病，是古時經脈醫學的主要手段。

但由於應用砭石的治療技術到後世逐漸失傳，故後人多已不曉其詳。

根據古籍中保存的有關砭石的傳說和記載，可知古之所謂砭石，又稱砭針、針石、石針，或逕稱為石，主要用於刺脈放血、點穴按摩、破癰排膿、溫熱熨燙等。

石針古時有一種寫法寫作「㭰」字，與表示鳥喙的「觜」字含義相近。

從現已出土的砭石形制來看，也確與鳥喙形似。

可見砭石之發明，很可能是得自鳥喙形狀的啟發，並用以治療「病在血脈者」。

據傳世文獻記載，扁鵲乃是眾所公認的脈學宗師，擅長以砭石治病。

在砭石治療前後，通過診察脈象變化來了解病情，並評定療效，是經脈醫學的重要特徵。

扁鵲精於此道，且有所突破，能通過診脈「盡見五藏癥結」，故西漢司馬遷著《史記》時稱：「至今天下言脈者，由扁鵲也」。

扁鵲的經脈醫學傳承到漢代，代表人物是西漢著名醫家淳于意，司馬遷在《史記》中將其事跡與扁鵲合在同一篇傳記中記載。

淳于意是西漢初年齊國臨淄（今山東淄博）人，因其曾任太倉令（或曰太倉長），故世稱「倉公」。

倉公像

據史料考證，倉公淳于意生於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

倉公從年輕時代起就喜歡醫藥方術，曾拜同鄉公孫光為師，學習古代醫方。

後經公孫光推薦，倉公三十六歲時（西漢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見到公乘陽慶並拜其為師。

陽慶年事已高，家中富有，並不以醫為業，收倉公為徒後，將自己秘藏的「黃帝扁鵲之脈書」傳授給他。

三年後（西漢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陽慶去世，倉公已學有所成，開始在齊地四方遊歷，為人治病。

因其診治如神，療效卓著，逐漸聲名鵲起。

居於楊虛侯國時，得到國主楊虛侯（《史記》作「陽虛侯」）劉將閭的賞識和任用。

後劉將閭升任齊王，倉公得以時常為齊王、濟北王、甾川王及其左右人員診病，並將醫案記載下來。

倉公為人廉潔自守、不喜逢迎，趙王、膠西王、濟南王、吳王等王公貴族詔其診病而不往，因此得罪了這些世家貴胄。

西漢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年）五月，倉公遭顯貴誣告而被判有罪，將押至長安受刑。

倉公生有五女，當朝廷詔其進京受刑時，女兒們只是隨行哭泣，他忿而長嘆自己膝下無子，關鍵時刻竟無人頂用。

其么女緹縈因父言而感傷，於是隨父進京，上書皇帝，言刑罰之弊，使人失去改過自新的機會，並願以己身為官婢，代父贖罪。

緹縈像

一代明君漢文帝為緹縈的至誠所感動，不但赦免了倉公，而且廢除了不人道的肉刑。

「緹縈救父」從此傳為千古佳話，後世著名史家班固有詩讚曰：「百男何憒憒，不如一緹縈。

」至今山東泰安仍保留有淳于意墓，當地還口口相傳著「救女墳」的故事。

倉公獲釋後返歸故里，開始傳道授業，廣收弟子，從其門下受學者有宋邑、高期、王禹、馮信、杜信、唐安等人，這些門生學歸之後多成為諸侯王的侍醫，將倉公所傳的醫術和醫書傳播四方，澤被後世。

因此，倉公成為繼戰國秦越人之後承傳扁鵲醫學的一代宗師。

西漢文帝後元三年（公元前161年），齊孝王劉將閭入朝，已過知命之年的倉公隨之來到長安，居留期間亦常為人診病。

此時的漢文帝已近暮年，或許是出於對倉公高超醫術的賞識，派遣使臣再次詔問倉公，對其受學經歷、所診病人及病狀、診療得失、授徒傳業等情況進行了詳細問詢，倉公皆據實以對，使臣則不憚其繁，悉以實錄。

這份珍貴的詔對記錄保留在內府檔案之中，成為司馬遷撰著《史記》為倉公立傳時所依據的原始素材。

那麼收藏天回醫簡的墓主人與扁鵲、倉公又有怎樣的關聯呢？考古人員從隨葬物品中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線索：三號墓葬出土的漆器中有兩件上朱書有「弓」字，考古人員推測認為「弓」字為物主標記，反映了物主即墓主的姓氏當為「弓」。

M3耳杯朱書「弓」字

據東漢應劭《風俗通義》佚文記載：「弓氏，魯大夫叔弓之後」，這說明弓氏起源於魯國。

魯國大致為現在以曲阜為中心的山東南部和江蘇北部的部分地區。

而這與出土扁鵲畫像石的地域恰恰不謀而合。

可見，天回漢墓出土的這批醫書很可能是隨墓主人弓氏由山東遷居蜀地時攜入的。

倉公診籍既已留於皇宮檔案，其學傳播久遠，扁鵲倉公一脈的醫學亦或在文景之治時隨外來移民遷入與文化交融而惠及蜀地。

這就將天回醫簡中錄有「敝昔曰」的經脈醫學內容與「倉公所傳扁鵲之脈書」完整地貫連起來，形成一條醫學傳承的脈絡。

比對已知的西漢時期出土醫學文獻，經脈醫學傳至西漢景武之際，已有較大的發展，如從馬王堆、張家山的十一脈體系至天回醫簡的十二脈體系，不論從經脈數及循行部位，已經漸漸接近我們今天熟知的人體經脈系統。

據《後漢書•郭玉傳》記載，兩漢之際廣漢名醫涪翁著有《針經》《診脈法》，應同為扁倉經脈醫學的賡續。

雖其書原本已不存，但早有醫家認為今本《靈樞》即涪翁《針經》之傳本。

如此看來，介於倉公與涪翁之間的天回醫簡是為西漢時期傳承扁倉經脈醫學的重要紐帶。

當然，天回醫簡中發現的與扁鵲、倉公相關的證據遠不止於此，隨著整理研究成果的陸續公布，我們將會對西漢早期的醫學發展水平有更加深入全面的認識。

天回醫簡的出土，使今人能跨越時空的界限，於千載之後得見西漢早期傳承於扁鵲倉公醫書的本來面貌。

可以預見，這將是重寫中醫學術史的重大考古發現。

與之同時出土的天回《醫馬書》價值亦極為可觀，使中獸醫可考的典籍歷史上溯至先秦之際，對於考證中獸醫的早期傳承意義重大。

由於這批醫簡是直接來自於考古發掘的墓葬，其經由科學考古方法獲得的信息和證據，恰能與傳世古書、古文字材料相互印證，亦將為方興未艾的出土文獻研究提供一個富有啟發性的例證。

㓨數

作者簡介：

顧漫：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副研究員，中醫學博士，復旦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博士後。

師從中醫文獻、文化學者柳長華教授，復旦大學傑出教授、著名文史學者章培恆教授。

目前從事成都天回漢墓出土醫簡的整理研究，在研課題為：2015年國家中醫藥行業科研專項——「老官山漢墓出土醫簡及醫藥文物整理研究」，負責釋文注釋與簡文排序工作。

周琦：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中醫學博士，師從中醫文獻、文化學者柳長華教授，亦為章黃學脈傳人錢超塵先生的拜師弟子。

目前致力於涉醫出土文獻與文物的研究。

在研課題為：2015年國家中醫藥行業科研專項——「老官山漢墓出土醫簡及醫藥文物整理研究」，負責醫簡釋文、殘簡綴合、摹式及髹漆針灸經脈人的信息採集與繪圖等工作。

（原題：【簡·讀】成都天回醫簡與扁鵲倉公醫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