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織出土古絲綢全憑一雙靈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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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工匠」王亞蓉:

王亞蓉帶來的古絲綢復織品。

人物名片
王亞蓉

性別:女

年齡:75歲

身份:

古絲綢修復專家,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特聘研究員、高級工程師

成就:

幾十年從事考古紡織品文物現場發掘、保護、研究、鑑定工作,曾參與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三號漢墓,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楚墓、河北滿城中山王劉勝墓、北京老山漢墓、新疆民推三一八號墓、陝西扶風法門寺唐代地宮、江西靖安東周墓葬、江西南昌西漢海昏侯墓等的發掘、研究保護工作。

古代的綾羅綢緞,誰人能夠復織?古絲綢修復專家王亞蓉就能「妙手回春」。

在央視近期推出的新聞專題片《大國工匠》中,她穿著白大褂工作服,將沉睡了2000多年的東周絲織品從泥沙中分離、提取出來,然後神奇地復織消失已久的古絲綢紋路。

她參與過的絲綢復織項目,從東周到清代,時間跨度長達2000多年。

無論是湖北江陵馬山一號墓、長沙馬王堆西漢古墓,還是陝西扶風法門寺唐代地宮、江西靖安東周墓葬,抑或是最近轟動一時的江西南昌西漢海昏侯墓,但凡重大考古發現,總能看到她在發掘現場清理絲綢的身影。

如果僅憑這些絲綢復織成果,或者看她在片中專注修復的鏡頭,你大概不會猜到,眼前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已年逾古稀,而且心臟里安有6個支架。

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熱愛絲綢修復的初心,一旦面對穿越歷史而來的絲綢,她就會變得精神抖擻,用眼科手術使用的鑷子,讓已經隱藏了2000多年的沙粒無處遁行。

10月27日,「中國文物學會紡織文物專業委員會第二屆學術研討會」在蜀錦所在地成都召開,全國近百位紡織專家參會,來自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首都博物館等單位的10餘位學員拜師王亞蓉,希望傳承紡織文物的保護與修復技術。

茶歇間隙,王亞蓉接受了華西都市報記者的專訪。

她是修復專家 坦言古絲綢「最嬌氣」

現場,王亞蓉一行帶來的兩個匣子,引起了紡織專家極大的興趣。

精美的匣子裡,分別裝著東周雙色紋經錦和紫紅地多經絞羅料,流光溢彩。

這兩種紡織品都是復織件,前者取材自靖安東周墓葬,後者則是法門寺的風格,其中後者還被用來製作成案裙、拜墊、袈裟等小樣,這些高顏值的紡織品曾在央視上露臉。

不同於電視鏡頭裡的一襲白大褂,王亞蓉當天身著紅底黑紋旗袍,頭髮挽在腦後,顯得端莊嫻靜。

剛一落座,她便直言不諱:「文物修復過程中,最嬌氣、最不好處理的就是絲織品。

這些絲綢使用的材料是有機物,非常容易腐蝕,因為從墓中出土的絲綢,大多穿在墓主身上,伴隨著屍體的水化而被腐蝕。

」因此,絲綢很難保存,平均一千個古墓發掘不到一件絲織品。

儘管如此,這個高難度的工作在她看來最有成就感,讓她得以有機會見到古絲綢出土時的「芳容」。

哪怕只發掘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殘片,研究也會同期開展:是什麼材料,用了什麼工藝,在原件中處於什麼位置,有什麼功能?這一長串的問題即從她的腦海里挨個蹦出,她在現場做出基本的判斷,之後立即根據現場狀況研究提取方案。

絲綢製品剛出土的瞬間,離開了古墓穩定的小環境,很容易「見光死」,瞬間化為烏有。

王亞蓉就曾遇到過如此驚險的經歷。

長沙馬王堆一件棺罩是有機織物,剛出土的時候是碧綠色,不一會兒就變得枯黃,像一片樹葉瞬間跨越了夏秋兩季,稍微一動就化得粉碎。

囿於當時技術的局限性,她心疼不已。

考古是一門實證科學,每件文物標本都可能串起一段歷史。

例如靖安東周墓葬出土了一件破損不堪的衣服,左襟壓右襟,為古人右衽穿衣的習慣提供了佐證。

在考古現場,她帶領的團隊會用文字記錄文物出土的原貌,並盡力去保留。

如果實在不行,也一定要留存圖片、影像資料。

她是大國工匠 從事紡織修復已有44年

王亞蓉是織繡領域研究第一人,她的絕活之一,是能從「古絲綢泥糊」中提取文物。

《大國工匠》短片中,就記錄了她嚴謹的工作狀態:她從冰箱裡取出冷藏了9年的一塊東周「古典泥糊」,手握羊毫毛筆,如輕風般拂過「泥坨」表面,一點點掃落粘脫泥土,露出古絲綢的色彩和紋路。

這道工序的難度在於力度拿捏,重了容易傷害文物,輕了容易藏污納垢,如何恰到好處使力,全憑經驗使然。

1973年,王亞蓉開始從事紡織修復,至今已有44個年頭。

當記者詢問提取、復原絲織品會用到什麼高科技時,她淡然一笑:「恰恰最少使用高科技,全憑一雙手。

」高科技的器械或者化工用品,容易對文物本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而她不僅要提取出文物,更關注文物長久保存的問題。

早在1970年代,她的同行就在用絲網修補羊皮卷,利用蛋白質本身的粘性和韌性來保護文物。

採訪中,這位古稀老人伸出飽經風霜的手,十指關節處無一例外地鼓起,近乎透明的皮膚下露出有些變形的骨頭。

這是2007年在靖安大墓考古時留下的「勳章」。

每逢陰天下雨,十指關節疼痛難忍,大拇指已完全無法彎曲。

這麼多年考古,靖安東周墓葬品提取最為艱難。

墓中罕見的古代織物,已與溫軟的泥沙混為一體,一觸即碎,入水便溶。

絲織品取出必須馬上保濕,儘管當時寒風刺骨,年逾花甲的王亞蓉還是打來地下水,親自動手清洗文物。

清洗的過程不能用刷子,只能用手。

她的團隊大約換了幾十次水,每次換水前要在水裡反覆拍打上百次,所幸織物在現場得到及時加護。

織錦從泥土中艱難剝離出來後,清洗、染色、刺繡、織造等更難的復織工序還在後頭。

考證織錦出土的地域、年代,查閱當時的紡織方法,才能設計出修複方案。

問及復織一件紫紅羅地蹙金繡拜墊要多長時間,王亞蓉意味深長地說:「法門寺考古發掘可是在1987年哦。

」背後的艱難,不言而喻。

她是沈從文學生

曾陪先生走完最後旅程

提起著名作家沈從文,幾乎家喻戶曉,但鮮有人知道,他還是歷史文物研究者,著有《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是中國服飾文化研究的奠基人。

他這本歷時十八載磨難終成正果的學術專著,考證了自殷商至清代三四千年間各個朝代的服飾文化,收錄圖畫700餘幅,共有25萬字。

當年,王亞蓉不僅是沈從文的學生,還是他的助手,也參加了這本書的編撰,書中大量古代服飾插圖,正是出自她的手筆。

王亞蓉從1973年開始拜師沈從文研究服飾文化,並在先生的介紹下認識王 (註:音xu),兩人收集服飾文獻資料和考古實物的一手材料,協助先生進行文化史學專題研究。

助手羅茜尹透露,沈從文先生1988年病逝時,王亞蓉守在他床前,陪伴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文物修復工作是在和古人對話,非常有成就感,但從事這份工作就得不慕虛名,耐得住寂寞。

」這是王亞蓉對自己從事了44年修復職業的感悟,處世淡然的沈從文先生對其影響可見一斑。

為何說「耐得住寂寞」?因為要想復織一件古絲綢,不僅需要耗費巨大的財力、人力,還要經過數據考察、物料準備、工藝實驗等多道繁瑣工序,稍有差池就會前功盡棄。

以東周墓絲織品為例,將絲綢放在200倍的顯微鏡下,經緯線清晰可見——每厘米排列240根經線,每根線直徑僅0.1毫米。

但這些經線如何盤根錯節地交織在一起,形成絢麗多彩的紋路?就必須在成百上千次實驗中找到答案。

儘管一生都在研究、復原古絲綢,但王亞蓉捨不得用復織的絲綢為自己做件衣裳。

她平時大多泡在研究所,穿得最多的衣服就是白大褂。

《大國工匠》播出後,她的工作生活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沒有像故宮文物修復師那樣成為「網紅」,仍然在家和研究所這兩點一線中穿梭,早出晚歸。

「從東周墓中的朱染雙色織錦,馬王堆漢墓的素紗簞衣,到唐代法門寺地宮裡的四經絞羅,乃至宋錦明緞,中國絲綢文化瑰麗絢爛,僅憑我一己之力,修復不完,也研究不透。

」除了研究修復,她還多了一項工作就是傳幫帶。

「我把路給後輩鋪好,古代絲織品的輝煌,就指望他們去光復,期待出現更多的驚喜。

」說完這句話,這位75歲的老人一掃疲憊的神情,眼神中充滿希冀。

華西都市報記者 曾潔 攝影 陳羽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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